所以阑珊很合理的怀疑,杨大人是在用一种她没有发现的方式在讥讽自己。
于是低着头道:“不、不敢。”
杨时毅皱眉,看她缩着肩膀立在墙边上,便收手走了过去。
阑珊察觉他走过来,越发有些恐惧,但一想到种种事情都是自己做的,差点还连累了杨大人的乌纱帽都没了……想到这里她忙看了一眼他头上,还好,那顶官帽还在。
就在一抬头的时候,杨时毅看到她脸上的伤。
的确是力道用的太过了,脸上的肿虽然消退了很多,但是隐隐地能看出两道淤青痕迹,以及唇上的伤痕。
她的脸本就格外的白,这伤痕看着就更加的鲜明惊人。
杨时毅忍不住抬手。
袖子一动,阑珊顿时想起在大殿内他不由分说雷霆出手的一幕。
顿时吓得猛然闭上了眼睛。
她本是要躲的,可一想就算杨时毅要打自己也是应当,堂堂首辅大人差点儿给她害的丢官罢职的,没把她打死已经是侥幸了。
于是只紧紧地闭了眼睛。
谁知那预料中的一巴掌并没有落下。
阑珊迟疑地睁开双眼,却见杨时毅抱着双臂,眉头微蹙:“你以为我要打你?”
“不……是吗?”阑珊疑惑。
杨时毅缓缓地叹了口气:“看样子的确是把你打怕了……”他无奈地笑了笑,才又问:“从来没这么打过人,出手难免有些重了,还疼吗?”
阑珊莫名,瞪了他半天才道:“哦?不!不疼了。”
杨时毅瞥着她,手在袖子里探了探,先是掏出了一个瓷瓶:“这是药膏,你自己涂。”
阑珊的眼睛慢慢瞪大了,更加不敢相信。
杨时毅的手又试来试去,不知拿出了一包什么东西,他也没说话,只搁在桌上。
阑珊下意识地嗅了嗅,最近她的嗅觉似乎更加灵敏了,隐隐觉着鼻端有一股熟悉的甜香,却说不出是什么。
但她又不敢贸然询问。
“杨大人,”阑珊小声的,尽量低着头:“我、我罪大恶极,罪不容诛的,您怎么、怎么还来看我?”
刚才他在袖子里摸来摸去,阑珊几乎以为他要拿出一把刀。
杨时毅转头看着她,突然笑的暗室生辉:“还真以为我恨不得就把你……”
他欲言又止,只是吝啬似的将脸上的笑寸寸收了起来,才缓声道:“放心,我是受人之托,不会让你出事的。”
“受人之托?”阑珊愕然,“是、是谁?”
第176章
杨时毅看她一眼,并没立刻答应,只是往旁边走开一步,在小方桌旁坐了。
横竖杨大人不管答与不答都在他,阑珊不敢追问。
她本是站着,直到突然发现杨时毅看了一眼旁边的茶壶。
当下忙上前:“大人想喝茶吗?还是热的。”
杨时毅“嗯”了声。阑珊才要去拿杯子,却突然发现先前内侍们送来的只有一个茶壶加杯子,显然是没预备让她在这里招待客人。
阑珊提着茶壶,有些不知所措。
杨时毅看她不动,便把她先前使过的杯子拿了起来道:“用这个吧。”
“那个我……”
阑珊正要提醒,杨时毅道:“怎么?这个不好?”
“没、没。”阑珊欲言又止,心虚地低头给他倒茶,倒了一半才发现里头原本还有没喝完的残茶。
这不是太不敬了吗?
阑珊心中慌慌张张地想着,手自然稳不住,微微一抖,茶水就泼在了杨时毅的手上。
她急忙将茶壶放下,拱手低头:“大人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杨时毅将手中的茶盅放下,探手掏出一块帕子,把手上的茶水慢慢擦了去:“你素日行事不是这样张皇的。”
阑珊不敢看他:“是……”
杨时毅道:“是因为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发落你吗?”
阑珊这才壮胆看向他:“大人呢?”
“嗯?”
阑珊低低道:“大人心里……很生我的气吧。”
杨时毅把帕子反过来叠了一下,仍放回袖子里,闻言一笑:“那是当然,怎么能不气。”
阑珊将袍子握住,缓缓跪在地上。
杨时毅道:“虽然生气,却也没有叫你跪啊。”
见阑珊不动,他才又说:“地上凉,有什么话起来说吧。”
顿了一顿又道:“好歹,你还叫过我一声师兄。”
阑珊听到那两个字,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怦怦然地心跳了几下,想唤师兄,又有些开不了口,但眼睛却有些湿润了。
直到现在……还认她是“师弟”吗?
杨时毅见她不动,便站了起身,探臂将她轻轻扶住。
阑珊一怔抬头,正对上杨大人静默而含光的眼神。
杨时毅看着她的脸,他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阑珊,真是……精彩的一言难尽。
因为在翎海风吹日晒,加上给飞雪的玉容散祸害,那张脸简直峥嵘的叫人无法直视。
但没有人知道,当时让杨时毅震惊的不是这些,而是这双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过的清澈的令人心悸的眼睛。
——他这辈子,怕只有这一个……小师妹了。
“师兄……”
一声略带些颤音的呼唤让杨时毅回了神,他定睛看向阑珊,却见她已经红了脸。
“我本来不敢再这么叫……”身份暴露,又在御前给他痛骂了一顿,早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是因为杨时毅方才那一句,却让阑珊又鼓足了勇气:“师兄,我不敢求你原谅我,但是、但是……”
“你要说什么?”杨时毅敛了敛有些恍惚的心神,松开她的手臂。
他回身坐下,举起杯子轻轻地喝了一口。
这是滇红,倒是适合下雪天喝,就是味道太烈了些不够绵甜,她应该不太喜欢,所以一杯也没喝完。
阑珊却不知杨大人心中想的竟然是茶,此刻她虽满心为难,但杨时毅亲自来了,就像是天降救星,这种机会再难得的。
把心一横:“我、是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师兄能够答应我,我死也瞑目了。”
杨时毅听到最后一句才微微蹙眉:“你且说来听听。”
又淡淡道:“冬月了,口头上不要总说些不吉利的话。”
阑珊愣了愣,忙先应了声“是”,又道:“我犯了这罪,别的不怕,横竖是我应承担的,但我无法放心的是家里的那几个人。我想求……求师兄,求你帮忙,千万不要因为此事牵连到阿沅言哥儿、以及葛公子王大哥他们。”
杨时毅轻声笑道:“你是怕皇上一怒之下诛你的三族啊。”
他的话有玩笑之意,阑珊却无玩笑之心,红着双眼诺诺地说道:“师兄……我只有这些亲人了。”
这话软软的,透着些许酸楚。
杨时毅这才敛了笑,把手中的茶盅放下,却问道:“你不喜欢这种茶?”
阑珊愣了愣:“喜欢的。”
杨时毅道:“那为何只喝了半杯。”
阑珊这才想起……原来他也发现了,可怎么不先倒掉呢。
一时脸上发热:“呃、平日里很喜欢的,先前心里有些慌,就喝不下。”
杨时毅点点头,又道:“你不用担心,我见过葛梅溪了,西坊那边他会负责稳住众人。你的事情,皇上没有就叫传扬出去,所以只有宫内有限的人等知道。”
他竟然这样心细?事情还没传出去?阑珊满面感激:“是!”
杨时毅看她终于露出欢喜神情,便又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呃……”阑珊偷偷看他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恼色。
罢了,得寸进尺就得寸进尺吧!阑珊便道:“还有,还有鄱阳湖以及西北那边儿,江大哥跟姚大哥他们,我觉着他们未必就……一定遇到了什么难为的事情!还请大人格外、格外的关照……”
提到公务,她就换了称呼。
杨时毅轻轻一叹:“都这地步了,不多想想自个儿,心却还在外头别人身上。”
“是我派出去的人,若是有事,我就算是……”那个“死”还没出口,就给杨时毅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阑珊咽了口唾沫,忙改口道:“我不管怎样都过意不去,更加无法跟他们的家里人交代。”
杨时毅道:“其实在工部当差或者别的地方,所遇的事情自然千变万化,若有万一,难道就要追责他们的上司?不过你放心,我自然会派人跟进。”
阑珊听他说前面几句,还以为要拒绝,听到最后才果然又放心,眼前所见的杨大人简直熠熠发光:“多谢大人,多谢……”
“你又叫我什么?”杨时毅瞥着她。
阑珊愣了愣,才又露出些许笑意,腼腆地说道:“多谢师兄。”
杨时毅看着她容光焕发脸颊微红的小脸,原来那些人对她而言,是比她的性命还要重的啊,得了一句允诺,竟可以这么高兴。
虽然她在工部,但两个人如今日这般融洽说话的机会却是从未有过,多半都是你交代一句,我领命而去,如此而已。
一念至此,这狭小的拘室竟也胜过千万地方。
只可惜他心里知道自己不能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