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想到那名无辜身亡的少年,心头仍是有些难过,眼睁睁看着妇人烧了纸,牵着个小孩子走开了,阑珊便也向着那边走去。
她本就有些不舒服,走了十数步,便俯身咳嗽上一会儿,终于挨着到了河堤上,见原地只有些烧残了的纸灰,正在随风飘扬。
阑珊沿着河堤走去,低头看,底下许多乱石丛生,不乏尖锐非常的,足有一丈多高,从这儿掉下去果然是很危险的。
此时风又大,吹的她有些站立不稳,只能蹲下身子又咳嗽了会儿。
她定了定神,重又站起身来,此刻她所站的位置,大概就是当日小顾掉下去的地方,隐隐地看到底下是烧残的纸灰跟一点残存的血渍。
阑珊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头仿佛有一团火,从里到外地烧着,呼吸中都好像喷出火焰,她抬头看向远处,那是滚滚的海潮,不时奔上沙滩,带着白色的泡沫。
阑珊胧忪地看着这一幕,却有些像是自己昨晚上在厅上做的短暂的梦,只是那些排山倒海压着自己的木头却并没有……要是有就好了,省了多少事。
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朦胧中仿佛海水里真的有许多木材涌上来,隐隐地又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阑珊揉了揉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一些,突然一阵晕眩。
正此刻又有一阵风呼啸而来,阑珊给风一兜,越发站立不稳,整个人断线纸鸢般往旁边摔落下去。
眼见要成为第二个小顾,却有一道人影闪电般掠了过来,人还没到已经探臂往前,手指碰到了阑珊腕子的瞬间,猛地握住,将她用力拉到了自己怀中!
阑珊狠狠地撞在来人胸口,一阵昏沉,她抬头看向这人,却对上一双充满了焦急,担心以及滚滚怒火的凤眸:“你想死吗!”他咬牙切齿地说。
阑珊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这是谁:“殿下……我当然不想死。”
赵世禛把她抱高了些,低头在她额头上碰了碰,烫得吓人:“混账!烧的这样你跑出来干什么?!”
“别逼我……”阑珊躺在他的怀里,这种感觉很奇怪,有点踏实,又有些酸楚,她长长的叹了声:“殿下,你放过我吧,求你。”
她的声音很轻,赵世禛却听的清清楚楚的。
他的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把阑珊往怀中抱的更紧了些,沿着河堤往回而去!
与此同时,就在前方不远的城楼之下,也还有一道身影站在那里,那是温益卿。
温益卿脸色惨白,手扶着额头,他喃喃的,断断续续地念着:“舒阑珊,舒阑珊、珊……珊、姗儿?!”
喉头有什么在涌动,温益卿抬手捂住嘴,掌心异样的濡湿潮热,他模模糊糊低头看去,那竟是一片刺眼的鲜红。
第59章
就在阑珊于海沿回望河堤上小顾家人的时候,城楼上也正有人在看着她。
那是赵世禛跟温益卿。
昨晚上一番谈话,两个人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不少。
赵世禛才登上城楼,便发现了底下那道给督造和工人围着的身影,只是人太多,挡住了他的视线。
荣王殿下不动声色地悄然挪了几步,终于找到了一个最佳观察的地方才站住脚。
此刻的温益卿还完全不知道他这随意的几步藏着什么样的意图,见赵世禛只管往下打量,还以为他真的是关心造船进度而已。
城楼上风大,但自己那件斗篷昨儿弄脏了,今日只着了一件薄些的披风,难挡这凛凛寒意。
温益卿握了握披风的领口,说道:“殿下拿下贼人固然可喜,但据王爷方才说,那贼人咬定说是方家的人授意,方家的人却拒不承认,而且王爷你的意思似乎也不想让方家承认,这岂不是仍旧没有了局。”
赵世禛瞧见阑珊正跟那些督造跟工人不知说什么,因为她个子不高,说话的时候得微微抬着头,看着很是乖巧的样子,可偏偏气质笃定,周围围着她的那些人高马大的男人们一个个面色认真,生恐错听漏听了一句话。
赵世禛心里滋润,不由微微一笑:“郎中不必着急,距离回京禀奏还有两天时间,总会有一个合适的解决法子。本王知道杨大人派你来的用意,杨大人无非是担心我带了张公公弃船逃走,只剩下杨大人一个人掌舵。只管放心,本王还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毕竟这艘船上少了谁都不成,这场大风雨,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安稳度过。”
温益卿听他说的有头有尾:“殿下当真是如此想法?那为何竟说动海擎方家向皇上献地?”
“只有保住方家无碍,太子殿下那边儿才会安心呆在这艘船上,”赵世禛长吁了口气,说道:“我来翎海,不止是为了太子办事,还是想稳住大局。在船顺利靠岸前不会扔下任何一个人,这个驸马大可以放心。”
温益卿垂眸思忖片刻:“殿下如此胸有成竹的,我姑且相信一回,但是除了找出罪魁祸首外,另外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
说到这里,温益卿的目光掠过底下正在搬运木材的工人,目光所及突然觉着有些异样。
他忙又回过头去搜寻片刻,双眼随着微微睁大。
温益卿总算发现了在人群中的阑珊,此刻围着她的众人已经散开,她仰起头,似乎长长地叹了口气,瘦弱的肩头也随着微微一沉。
发现阑珊的时候,温益卿微微一怔,然后他猛地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赵世禛,果然,荣王殿下的视线,盯着的方向正是舒阑珊。
无意中发觉这个事实,温益卿的心头竟堵了堵。
赵世禛却问:“驸马怎么不说了,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温益卿暗中深吸一口气,重新让自己保持清醒:“我想说的是,工部巨大的亏缺该怎么补?”
好不容易将目光从阑珊身上转开,温益卿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沉稳:“从各地紧急调运的木料都是有数的,少不得还得补上,再加上运送的人工等等。”
“原来杨大人是想让驸马来要钱啊,”赵世禛揣着手笑了起来,凤眸的眼尾随之摇曳似的。他瞄了眼人群中看着格外纤弱的身影,总算赏光的转头看着温益卿道:“杨大人跟户部尚书李大人的关系不是很好吗?户部总不会一点也不出吧。”
温益卿皱眉:“殿下,上次为了造海船,户部已经拿出一大笔银子了,就算关系再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道要杨大人勒死李尚书吗?”
赵世禛仰头笑了两声:“哪里就勒死了,只不过大家都把腰带勒紧一些,少不得先同舟共济……”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世禛的目光自然而然又扫向了下面。
只是这次他的视线扑了个空。
赵世禛有些怔然,脸上的笑也有凝固之势,目光如同一阵落地秋风般毫无章法的乱扫,终于重新找到了她!
温益卿看他脸色有异,也随着往下看了眼,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却见阑珊正转身向着河堤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怎么了,阑珊正微微俯身,手捂在唇边,单弱的身子在风中颤抖,就像是花枝迎着狂风,细细的腰肢像是随时都会折断。
赵世禛眉头微蹙着往前一步,手竟扶在了城头的墙垛上,仿佛是想要离她更近些看清楚,或者是在担心什么。
温益卿看着阑珊踯躅独行的身影,迟疑片刻:“殿下……”
但荣王殿下的注意力显然已经完全地落在了阑珊的身上,他甚至忘了自己想对温益卿说什么。
当看着阑珊缓慢地爬上河堤的时候,赵世禛一撩身后的斗篷,整个人飞也似的往城墙底下掠去!
“殿下!”温益卿大为诧异,但这一声显然没有任何效果,因为在他眼前,荣王殿下的身影已经急若流星般往阑珊的方向疾奔而去。
在这时候温益卿还不知为什么赵世禛的反应会有这样大。
他当然清楚是为了阑珊,但是……何至于就如同奔命似的?
直到阑珊上了河堤,被狂风推拥着,衣袂飘舞,她整个人也渐渐显出岌岌可危的样子的时候,温益卿总算醒悟过来!
他吃惊地往前一靠,手紧紧地按在墙垛上:“舒丞!”
城墙上的风很急,他的声音出口,就给狂风卷走了。
温益卿大叫:“舒丞!舒阑珊!舒阑珊……”他声嘶力竭,却发现阑珊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呼唤。
可是就在意识到她有危险的这时候,心突然跳的很急。
在踉跄转身下城楼的时候,温益卿猛然体会到了刚才赵世禛的心境。
事实证明了赵世禛的预感是一流的。
或许说那不是预感,而是一种天生敏锐的直觉,以及对于她的……发自内心的关切。
赵世禛抱着阑珊,那边儿高歌早把他的马拉了来,赵世禛抱着人翻身上马,打马穿过城门楼,直奔驿馆返回。
他感觉阑珊软软地倒在自己身上,这让他想起早些年他还小的时候,母妃身边曾养过一只鸳鸯眼的临清狮猫,母妃极为喜爱那只小猫,因它的两只眼睛颜色不同,便唤它“碧玉奴”,不管是面见妃嫔还是游弋花园,常常都要抱着那只可爱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