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地看向眉心紧紧皱起,紧紧闭着眼睛,深深吸气的翩跹,西门吹雪有些意外。他并非不知道翩跹在外多时,也并非不知道翩跹没有一直安分地呆在陆小凤身边。然而不过是前日,西门吹雪才与叶孤城定下了最终决战的日子。看到叶孤城身边的游隼,翩跹不仅没有为白云城来信而欢欣,反而好像在努力做出什么决定似的,这委实让人有些好奇。
陆小凤如果想知道一件事,他会先去找他的朋友,然后根据搜集来的线索,慢慢破案。宫九如果想知道一件事,他会安排手下千方百计收买可能知情的人,然后把涉及的不能收为己用又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全部灭口。而西门吹雪想知道一件事,他不会做那些花里胡哨的事情,他会握住他的剑,直接问出来。而此刻,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你知道我和叶城主之间的事。”西门吹雪的语气很肯定,在翩跹凝视着那只游隼时,他忽然感觉到一丝淡淡的忧伤和酸涩,这并不是他的情绪。西门吹雪心境通明,一心问道,前路若有阻碍,便拔出剑来,劈开一条路,从来不会有这样的软弱和哀伤。
凝视着不知何时眼角已经跌落下晶莹泪水的翩跹,西门吹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食指,那里残留着一道浅浅的还没有痊愈的痕迹。那夜翩跹醉倒在他怀中的时候,西门吹雪就觉得他的心境出现了一道障。如果不能破开这道障,那么他在剑道上将再也不能前进。而在他拔剑而舞,破开心障的时候,原本滴落在榻上的血全数消失,而后,翩跹再次神秘地出现,现在他又能感受到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那么,是破而后立之的过程中自己以血肉为引,因而人与剑更加契合?欧冶子铸纯钧之时,日日呕心沥血,剑成之日,力尽神竭而亡。阖闾使干将铸剑,先使童女三百人祭炉神,后以铸剑师干将之妻莫邪祭炉,遂成二剑。赤霄原为生锈的铁棍之形,后斩白蛇,方才显出原形,刃如霜雪。
西门吹雪不信鬼神之说,然而自翩跹现身以来,每一个凶徒在剑下丧命,翩跹便会隐约长大一分。凡是遇到独孤一鹤一般的对手,更是和自己的心境一般突破桎梏,登堂入室。
身与剑合,剑与神合,剑随心动,以心神为引,江南燕北何其之远也,人剑之心何其之金也。心神合一,故而一夕之间,剑灵可飞越千里,血肉为媒,故而剑心既动,执剑之人心神随之而动。至于名剑以剑主精血饲之,以磨砺自身的传言,西门吹雪微微一笑,看着眼前已经收拾好神色,开始撑着头思考怎么回答的翩跹,从知道翩跹存在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来没有担心过这样的事情。
自十四岁之后,再难遇到敌手,每一次他的剑锋夺走一个人的性命之时,西门吹雪就会觉得寂寞,站在高处的寂寞,难遇敌手的寂寞,一个人孤独行走在问道之路上的寂寞。遇见叶孤城,是两柄绝世神兵相遇时的悲鸣,在追寻剑道的路上,他们尽管走着不同的路,却踏在同一个高度,跋涉向同一个终点,能遇到叶孤城这样的知己和对手,西门吹雪死而无憾。
而遇见翩跹,是剑心和道心融合的欢悦,如果想要追寻事物的极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超越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西门吹雪知道“超越”决不是件简单的事,更不容易,无论你要超越什么,都一定要付出代价。而在追寻剑道的路上,他的剑在某种程度已将他与俗世隔绝。
每一个学剑的人,如果能够走到一定的高度,他的面前就会出现一扇门,一扇只属他自己的窄门,这扇门是生死之门,也是入神之门。而在某一个夜晚,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再次认识了他手中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在追寻入神之门的路上,踏入生死之门的路上,在冰冷寂寞的问道之路上,西门吹雪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既然西门吹雪已经看出自己知道决战的事情,翩跹也不会再刻意隐瞒,何况这件事情知道的并不只是白云城和万梅山庄的人,翩跹有把握,此刻大江南北,半数以上的武林中人都知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要决战一事,也早已做好准备来围观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决战,所以她很坦然,“我之前听到了风声,但是,我并不知道你们已经做好了决定,也不知道你们把时间和地点定在了哪里。”
“你可还记得去年的月圆之夜?”沉吟片刻,西门吹雪走到翩跹的床前,右手按住剑柄道。
西门吹雪的手扶住剑柄的那一刻,翩跹心中亦是一跳,好像那只干燥而有力的手,此刻不是按在剑柄,而是按在了她的身上一样。淡淡的梅花香在帐内浮动,清雅而隽永,西门吹雪原本就是一个孤傲如冰雪,清冷如寒梅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在难得显露出温柔一面之后,就飘然而去,留下的只是一句闭关的话,和一个完全不靠谱的陆小凤。即便是翩跹,也不免有些怨念,“我祭月回来,看到了你和陆小凤在喝酒,后来我喝醉了,第二天,酒还没醒前见了你一面,之后你抛下我一个人给陆小凤,去闭关了。”
“那么你记不记得,酒醉前后发生了什么?”眉峰微叠,西门吹雪没有想到翩跹完全回避了那段喃喃自语,难道她醉酒前后的记忆一丝也无?那么,那些无意中说出的话,到底在她心中埋了多久多深,而自己在无意中,又错过了多少原本应该知道的?深深地凝望着即便是再次见面,还是依旧娇弱的少女,西门吹雪有些失神。
皱起好看的眉毛,翩跹努力去回想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和侍女们一起祭月,许下希望身边所有人都能平安喜乐,无灾无难,逢凶化吉的愿望,然后看到听到了陆小凤的桃花债,然后就是喝酒,记忆再次接上时已经是第二天醒来迷迷糊糊间被喂下了一碗醒酒汤。
“第二天刚醒来的时候模模糊糊还有些印象,之前的事情我只记得陆小凤喝醉趴在桌上,之间的事情,完全记不得了。”翩跹摇头道。
少女的眼神无辜而清澈,西门吹雪甚至能感觉到她发自心底的迷茫和好奇。然而望着那因为思考而飞快眨动的睫毛,和无意识抿起的嘴唇,明明身为医者,知道醉酒之后的事情不再记得是人之常情,然而此刻西门吹雪却不由得有些积郁。近些年来,已经很少有人能让西门吹雪产生郁闷这种情绪了,上次在白云城已经是难得,而现在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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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是归途
西门吹雪有些郁闷,翩跹也很茫然。她不由自主地跪坐起身伸出手,想要抚平西门吹雪蹙起的眉峰,一边小心翼翼道,“我不记得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一边暗地里努力思索那天晚上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让眼前本该一心挂念紫禁之战的西门吹雪也不能轻易挥之而去。
精致的手腕被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西门吹雪深邃如寒潭般的眸子里倒映着翩跹迷茫的眼神,细密纤长的睫毛在清澈见底的水眸中投下道道带着担心和疑惑的倒影。璀璨的阳光透过窗棂,拥着薄毯的少女半坐起身,白皙的脖颈微微扬起,深深地望着面前一袭白衣的清冷男子,纯色的寝衣有些松散开来,露出些许莹润的肌肤。
被禁锢住的手腕,男子俯□时和床帐微妙营造出的空间,还有暴露出来的咽喉。西门吹雪的眸色渐渐加深,原本平静的寒潭间好像有蛟龙潜伏,搅动出难以察觉的波纹。娇小,脆弱,毫无保留的信任,冰冷,坚韧,永不改变的忠诚,这些原本在西门吹雪眼中毫无关联的特质,此刻却藉着眼前的少女融合在了一起。
他忽然觉得有几分烦躁,放下握住的手腕,径自坐到桌边倾了一碗酒,冰镇过的酒液在秘色的杯中荡漾出粼粼波纹。抬手一饮而尽,西门吹雪道,“没有发生什么,他原本属意中秋之夜,我把时间改在了九月十五,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你我同行,与叶城主一战。
完全贴合的时间地点,让翩跹这只蝴蝶有几分庆幸,更有几分悲哀,她急急起身问道。“那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不是我,是我们。”扫了翩跹一眼,西门吹雪珍而重之地从乌黑狭长的剑鞘中抽出冰冷的长剑,目光逡巡过三尺七寸的剑锋,缓缓道,“学剑多年,我从未遇到过像叶城主这样的人,也唯有叶城主这样的人,配做我一生的对手。
他回剑入鞘,带着对知己的敬重和强烈战意道,“自白云城惊变之后,亲族背弃,妻子病危,荡开我一剑之时,他的心已乱。如果是那时他约战于我,我定然不会答应。而今观他书信,笔锋凌厉入纸三分,牵连之势却如清风明月,我便知他已摆脱往日桎梏,于剑道上又有进境,故而并未推辞。而他知你未醒,亦约我改时异地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