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着长长的白须,段老爷子紧紧皱眉,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相识多年,西门吹雪更是曾经远赴白云城为了叶孤城的夫人疗伤,后虽数月并无书信往来,然终有一番情谊在。此番约战,来的忽然,其中必然大有蹊跷。然而这些,跟西门吹雪说,是没有用的,那孩子爱剑成性,兼之心高气傲,白云城主是他眼中难得的知交和对手,无论其中凶险,定然不会拒绝。自萧忆信中推断,不过数日,叶孤城便可达万梅山庄,万梅山庄消息再快,也比不过叶孤城的脚程快,看来少不得得让小姐多睡几日了。
叶孤城没有来,来的是电。这只从叶孤鸿手中递给翩跹的游隼,扑棱着灰蓝色的翅膀,在万梅山庄的盘旋了许久,最后俯冲而下,穿过半敞开的窗棂,落在了翩跹的床榻边。西门吹雪端着汤药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个讨人喜欢的小东西,骄矜地抬起一条小腿,等着西门吹雪放下汤药,解下它小腿上的竹管。
“剑者,君子配之,身与剑合,剑与神合,以求其道,庄主诚君子也,庄主之剑,诚利也。叶孤城自幼习剑数载,未曾见如西门庄主者,吾道本孤,奈何识君!故有诗云,文人唯酒可解忧,唯诗文可论道,我与庄主,何以解忧,何以求道,唯战而已。中秋月圆,当与君一决于紫禁之巅,共问无上剑道,叶孤城顿首。候君佳音”
“君既求战,余当断后虑,全力以赴。然翩跹近日方归,至今未醒,其情未可知也,八月十五之期,燕北江南之遥,恐难如君所愿。未若延一月之期,移相约之地,解后顾之忧,养精神之气,倾力而战,君可自度。候君佳音”
“八月十五,未若九月十五,紫金之巅,未若紫禁之巅。九月十五,紫禁之巅。君之意,何如?候君佳音”
“诺。”
“诺”
落笔如风,游隼如电,书信往返不过数日而已。翩跹醒来之时,关于紫禁之巅即将发生的一战,万梅山庄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西门吹雪十四岁剑法初有所成之时,便曾踏遍大江南北,遍访所谓剑术名家,一则少年心性,当鲜衣怒马,立身江湖,二则,剑道唯艰,非践行无以求真,非生死之际无以进境,况遍访名家,亦可博览众长,裨补缺漏。
然而西门吹雪剑心通明,进益远过常人,兼有段老爷子筹谋有方,对手由弱至强,西门吹雪挑战众人未尝一败,不过三载,江湖人士间已难觅敌手,余者或远居关外海上,或身居高位,或隐居山林,皆非相与问道之选。所以万梅山庄众人听说西门吹雪又要出门,与人决战紫禁之巅,也不过是感慨,隔了这么些日子自家庄主终于又可倾力一战,各自该搜集资料的搜集资料,该准备出行的准备出行,竟无一人为西门吹雪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趴,西叶的宿命之战呐,我一直觉得如果没有这一战,西门吹雪不是真正的剑神西门吹雪,就像没有经历过波折的叶孤城,也不是完整的叶孤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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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
万梅山庄内无人担心,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担心。
自杜承晏归京后,慕容隽一路回了姑苏,干脆过起了隐居的日子,天气晴好时在家中整理整理古籍,偶尔雨打芭蕉之际,便箬笠蓑衣在水榭边直钩垂钓,权作修身养性,闲暇之余则教导一下侄女儿的医术,被慕容芷以酗酒伤身软语要求禁酒后,便干脆以茶代酒,提炼提炼丹药,过得好不自在。
不过很快不省心的事情就找上了门。最近慕容隽在古籍中偶有所得,拿各种动物试药试得不亦乐乎,有几味药正好被消耗得一干二净。慕容隽兴起之时,又不愿离开一步,城里的药材铺子里多是以次充好,别的下人他又不放心,也只有这个侄女儿在挑拣药材方面能比得上自己了。
这一日,慕容芷原本是去采买御米壳的。御米壳主治久咳、久泻、腹痛,然而此药不宜长时间服用,否则如若上瘾,后果不堪设想。慕容隽欲以此物入药,却想要去除上瘾之患,少不得多方尝试。附近几家药店被他掏了个空,慕容芷也只能去城里最大的药店王氏药铺看看了。
王氏药铺始建于洪武年间,作《昭君出塞图》的淡如居士幼年便是在此打杂。淡如居士“当时其年纪尚髫,而药物逾千品皆能记忆,且拿药无所遗漏”,可见王氏药铺药品之全。淡如居士故去虽久,清名犹在,王氏药铺在姑苏一带也算是声名远扬,却鲜有人知,数年之前,王氏药铺早已换了主人。
拿着慕容隽的手书,慕容芷刚要和掌柜的去后院拿药,就听到了一个让她连药都顾不上拿的消息。直接交代掌柜改日派人送药,慕容芷当街施展轻功,一路赶回了家中,径直奔向丹房,刚一进屋,就劈头丢下一句话,“我要去京城找师兄!”
慢条斯理地把看好火候的任务交给一旁的小童,慕容隽直起身来,淡淡扫了她一眼,“既然知道回来,干嘛还要巴巴地跑去,大燕公主的气度哪里去了?让你带回来的东西呢?”
“可是,师兄他,他要和白云城主决战了啊!就在九月十五!”慕容芷跟着西门吹雪去过白云城,也见过那位白云城主。那时候她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索性在下船换车马的时候告辞归家,当时师兄和白云城主的关系明明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慕容隽倒是没有太过意外,叶孤城与自己见面不过寥寥几句话便要慕容隽拔剑,可见其人嗜剑如命,加之自家徒儿虽然于医毒之术所行甚远,本质上还是个剑痴,两人虽然天南地北,然而终有一战,只不过迟早而已。不过既然侄女儿问了,他倒也不拖延,直接传书万梅山庄,向段总管问个明白。
信回得很快,也很简洁。展信读罢,慕容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斥了一句“胡闹”,拈着信纸来回走了半刻,原本打算写信给杜承晏,终究还是没打算用朋友情谊去赌杜承晏对叶家小姐的痴心。最后用力握了握拳,还是唤过一直被勒令呆在丹房里的慕容芷,去凭虚小筑把双鱼戏水佩拿来。凭虚小筑是慕容隽旧日所居,然而近些年来,早已荒废,乍闻此言,慕容芷亦是一惊,然而长辈之命不可辞,终究还是在凭虚小筑的琴房里把那玉佩寻了回来。
玉佩入手,慕容隽摩挲着上面的纹理,沉重地叹了口气,颤抖着提笔写了数封书信,然后一封封撕碎,最后仅仅落笔了寥寥数字,珍而重之地封缄严密,让慕容芷连同玉佩一并送到崔府去。看着侄女儿一脸不解地拿着玉佩离去,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此事既了,你我终究算是两不相欠了。”
凭着玉佩,慕容芷轻易见到了崔府的管事,那人拿过信,恭谨地说了一句,“给大小姐的信,我们会尽快寄出,还请姑娘放心。”便客客气气地让慕容芷离开。少顷,一只灰色的鸽子轻快地飞过院墙,直奔京城而去。
原本是喧闹的夏日,钟粹宫中却是一丝蝉噪也无。熏热的夏风吹过迂回的长廊,透过森森的凤尾竹,然后再经过重重珠帘的洗礼,到了室内,已经不带丝毫暑气。青衣的小太监刚刚进入殿内,就被门口的宫女扯到一边,低声道,“噤声,陛下不知在前朝受了什么气,娘娘好容易才劝了过来,方才刚服侍陛下睡下。”
阮昭仪进宫之际,虽曾缠绵病榻多时,为同期进宫者所讽,然后来居上,自承恩以来,多蒙圣宠,不到三个月就连升两级,由选侍升为才人。进宫不过数载,已然贵为昭仪,列九嫔之首,仅次于皇帝的原配太子妃,如今的贤妃。而贤妃性情耿直,早失圣宠,比不得阮昭仪温柔解语,兼之太后亦对阮昭仪疼爱有加,故而隐隐已是后宫之首。便连一些前朝之事,偶尔皇帝私下里也会和阮昭仪言笑一二。而之前曾对阮昭仪出言不逊的同期秀女,却都已经死在了掖庭。
小太监名唤福顺,正是太后宫中崔姑姑的心腹。他也不是第一次来钟粹宫了,甜甜地喊了声好姐姐,从袖子里拿出几两碎银,软语求道,“崔姑姑说了,她找昭仪娘娘有急事,还望姐姐替奴婢传个话,不然奴婢委实不好回去交待。”这宫女也不是不知道自家主子与太后宫中的崔姑姑交好,崔姑姑既是有急事,这小太监嘴又甜,见了银子便也欣然收下,指点了福顺路径,让他去侧殿找钟粹宫的掌事宫女采薇。
采薇正在泡茶,思及皇帝今日在前朝着了恼,又与自家主子缠绵了半晌,醒来定会口干,她取了新鲜的杭白菊放入青玉盏中,用银壶里的热水冲开,见门外有人碎步疾行而来,便放下了手中的银壶。恰在此时,重重帐幕内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采薇,扶我起来。”
扶着采薇的手,帐内的女子披散着一头乌绸也似的青丝,赤着双足,就这么盈盈走了出来,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清秀,就像她拨人心弦的吴侬软语一样。被她春水一般清透的眸子望着的时候,就如同被春日调皮的柳叶吻过脸颊,酥麻而享受。而此刻,这春水般的眸子,落在了跪在殿门口的福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