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婕探头探脑的,立在门口没动作,直到看清顾云锦神色如常,才慢吞吞挪进来。
“怎么?就是一顿午饭,你大方开口说,我还能不让你坐下?”顾云锦支着腮帮子问她。
徐令婕轻咳一声,尴尬极了,被顾云锦盯着,她半晌才道:“不是来吃饭的。”
“这样啊,”顾云锦端起了碗,“你不吃,那我吃了,你等着吧。”
扔下这句话,她也不管徐令婕,一个人细嚼慢咽起来。
徐令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跺脚道:“你把表兄的书房砸了?你怎么想的?”
顾云锦睨她:“杨昔豫这会儿在清雨堂里,我到底为何要砸书房,他没跟舅娘和你说明白?人人都心知肚明,你再问,也问不出花来。”
徐令婕涨红了脸。
顾云锦又道:“你到底做什么来的?舅娘就没拦着你?”
徐令婕讪讪。
杨氏岂止拦着她,连杨昔豫也一道拦着。
杨昔豫说,要亲自和顾云锦说说明白,流言蜚语总有夸大之处,他昨日并无其他意思,不想叫顾云锦误会了,还大发雷霆。
事情发生了,砸了就砸了,总归是他当哥哥的不是,他来赔个礼。
言辞恳切,徐令婕听着都有道理。
毕竟,昨日书社里的状况,全是徐令意来说给顾云锦听的,而徐令意又是听徐令澜说的,话传话,最容易出差池,即便无人添油加醋,也会弄拧了意思。
可杨氏不答应,她严词要求,在赏花宴前,不许杨昔豫再招惹顾云锦。
打打砸砸的,顾云锦好不容易才歇了脾气,再火上浇油,是想把整个侍郎府都烧了不成?
杨昔豫不敢顶撞杨氏,便求了徐令婕。
他不来,就让徐令婕来。
徐令婕应得好好的,进来兰苑才猛得发憷了。
见顾云锦问起,徐令婕老实地把杨昔豫卖了:“表兄想来,母亲不让,我就来了。”
“他让你来当说客?”顾云锦啪得放下了筷子,目光沉沉盯着徐令婕,“我敢砸书房,我就敢打人,你真要帮杨昔豫说好话?”
徐令婕背后一凉,整个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就是帮着走一趟,没想说别的。”
“算你机灵!”顾云锦弯着眼睛笑了,突得又拉下了脸,“你敢乱说,我打不着他,我就只能打你了。”
徐令婕脸色发白,不再多言,就静静挨着绣墩一角,看顾云锦吃饭。
顾云锦只觉得好笑。
徐令婕就是个绣花枕头,看着凶,嘴巴坏,实则就是个胆小鬼。
也不晓得这么一个胆小之人,怎么有胆子推她下水的。
下午时,吴氏赶来在清雨堂里走了个过场,这事儿暂且算完了。
当然,只是杨氏跟前完了。
顾云锦歪在吴氏身上,笑盈盈道:“陈嬷嬷使人在后门处收那些碎物件呢,嫂嫂请几个人手,去街上卖吧。”
吴氏奇道:“碎东西都有人要?”
“不指望赚钱,就图个热闹呗,兴许有人喜欢满腹经纶的杨公子的东西呢?”顾云锦的眼睛晶亮晶亮的。
吴氏抚掌大笑,险些笑岔了气。
等出了侍郎府,吴氏都风风火火安排上了。
没多时,京城大街小巷,不时有人吆喝:“这是杨公子被砸碎的东西!”
听过故事的,哈哈笑着围上来,没听过的,好奇得不得了,周围一问,多的是人告诉他来龙去脉。
“呸!”粗壮汉子啐了一口,“那等坏人名声的坏胚子,他的东西还有人稀罕?谁想买呀。”
兜售的小贩说得摇头晃脑:“品行虽下作,文采却是不错的,有没有读书的人家,收块边边角角回去,指不定能有些灵性,让孩子读书大有进益呢?”
看热闹的多,下手的少,但还是有人动了心。
衣着破旧的老人在麻袋前蹲下,翻翻找找的,寻出一块碎墨来:“多少钱呀?”
小贩道:“我白拿来的,你看着给,有银子给银子,有铜板给铜板,哪怕是一个铜板,我都会卖你。”
老人大喜,墨是上等墨,碎了也能用,穷人家不讲究那些。
他也不走了,又翻了几块碎墨,还找出来小半块砚台,本想收几只笔,无奈笔毛损得厉害,只能作罢。
其他人也看出名堂来了,愣是从老人手里抢下了几沓纸,又翻出几本损坏不多的书籍,匆匆扔下几个铜板,又去其他街上找卖的人了。
开张了,就热闹了。
一个铜板就能拿走一样东西,哪怕是乐呵呵看戏的,也有买下的,全当是听戏给了赏银。
另有机灵的小贩,走到各家生意兴隆的茶楼外,抬声嚷嚷:“店里要不要也收几样,茶博士说故事时,给客人们看个热闹?”
哪家茶楼缺一两个铜板的?
第77章 一个铜板都嫌多
杨昔知站在车马行外,一张脸铁青,身边的几个小厮都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作为杨昔豫的兄长,杨昔知学识比不上弟弟,但人缘同样不错。
杨家的嫡长子,哪怕杨家近几年比不上从前,可在京里呼朋唤友,还是足够了的。
杨昔知在一众友人之间,说话向来掷地有声。
旁人夸他弟弟,他也与有荣焉。
亲兄弟嘛,夸谁不是夸。
但现在,杨昔知恨不得没有那么个弟弟!
这都什么事!
一个姑娘家,没有半点文气,粗鄙顽劣、打砸都上手了,哪怕杨昔豫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那也该是各打五十大板,谁都抬不起头。
可街头巷尾却都在看杨昔豫的笑话。
有失体统的顾云锦,却无人在意。
这真让杨昔知气坏了!
不远处的拐角,小贩热热闹闹兜售着碎物件,杨昔知只听他吆喝,就觉得整张脸都被烧焦了。
丢人,真的是丢人!
好好的一个书香公子,却被人卖起了碎物件,与破落户有什么区别?
他们杨家还没败呢!
杨昔知勉强忍住怒火,催小厮去租辆马车。
小厮正愁脱不了身,一溜儿去了,脚步飞快,和车马行里出来的管事撞了个满怀。
管事认得杨昔知,笑容热情道:“呦,杨大爷租车呀?”
杨昔知循声看去,眉头紧蹙,对方的笑容落在他眼中,分明就是在嘲弄他一样。
他哪里还会在这儿租车,一挥袖子转身就走。
他要去侍郎府,要跟杨昔豫好好说道说道,一家人的脸都被他丢干净了!还有他们的姑母,怎么那么拎不清,那些碎东西扔出府就不管了,平白叫人看笑话!
管事忙了一整日,还不知情,见杨昔知扭头就走,叫都叫不回来,他狐疑地摸了摸脑袋。
小伙计兴冲冲从外头进来,把大半块墨块塞到管事手里:“喏,一等一的徽州松烟墨,我手快才抢回来的,只磕了几个角,跟新的似的,给大侄儿练字。”
管事吓了一跳:“你还会看墨?多少银子?”
“一个铜板!”小伙计搓着手说了来龙去脉,“杨二公子用的墨能差吗?不可能的!嗳,我进来时好像看见杨大公子了,他怎么走了?”
管事哭笑不得,掂了掂墨块:“不走,听你说他弟弟笑话吗?”
小伙计咧着嘴直笑。
街上热闹,小贩一路卖到了东街上,去素香楼外问了一声。
跑堂的小二出来,二话不说,挑了几样东西,嘴上道:“你们不来,我就要去寻你们了,别家茶博士都有了的东西,我们素香楼怎么能没有。我不跟你说了,里头故事说得正火热呢!”
小二揣着碎得看不出之前模样的顽石,飞快进了大堂,冲茶博士一招手:“来来来,各位客官,这就是被顾姑娘砸了的杨二公子的东西,小子眼拙,看不出这原本是个什么样的,大伙儿一道给猜猜?”
茶博士讲故事,其他人只是听,添上了物件,一边看一边猜,参与其中,大堂里越发热闹了。
有客人拿了一小块端详,咕哝道:“当真是杨二公子的东西?别是随便弄了些边角来,就给盖了章了。”
小二挥了挥长巾,道:“瞧您说的,您是没看见,好大一麻袋呢,还不止一个小贩,听说整个京城都在兜售。
什么文房四宝、顽石书册、花瓶瓷片,好几位老大人看过了,都是上等货。
除了被顾姑娘砸了整个书房的杨二公子,哪家能一下子搬出这么多碎东西来?”
这话说得在理,谁家也不屯碎片的。
茶博士忙道:“这事儿断断假不了,工部都水清吏司的姜郎中,当时就在侍郎府里,他亲口说的,只听得那电闪雷鸣一般的动静,跟整个书房都被掂了个个似的,徐侍郎的脸当时就乌黑乌黑了。
我也看看这石头,太湖石吧,应当是假山上多下来的余料,只可惜碎开了,猜不到原来的样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人说是美人抱兰,有人说是流水亭台,有人说天然去雕饰,就是一块石头,什么都不像。
程晋之探头往下看了两眼,转身啧啧称奇:“还能这样呀?长见识了。”
小王爷早笑得停不下来了,拍着桌子道:“猜猜,到底是谁的主意,那些小贩可没胆子去收侍郎府扔的东西,还满大街的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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