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二十八啦奶奶。”她握住奶奶的手,这只只剩一层皮的手再也不能给她扎鞭子了。小时候,都是奶奶给她扎鞭子,一边扎一个,还夸她像琼瑶剧里的金铭。
“这么大了呀,那我也该老了吧。对了,你是老几的女儿啊?”
束河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说:“奶奶,我才说了呀,我是老三的女儿。”
奶奶点点头,说:“奶奶老了呀,记不清啦。”
又拖了一阵,奶奶的病情不见好转,手手脚脚肿得很大。她宽慰奶奶道:“奶奶,你看你都长胖了。”
“我是肿了呀。”
“你的脸色多好。”
“我是发烧啦。”什么也瞒不过她,她叹气道,“我前几日梦见一支蜡烛灭了,我命该如此。”话说不下去,没了力气,束河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附在她的耳边,说:“你放心,我一定把画烧给你。”话一说完,奶奶便微笑着断了气。是不留遗憾地走了。束河趴在她的身子上哭,一具干瘪瘪的尸体,只剩一把脆骨,是时间的长河里漏出的一颗石头,石头上的文一明一灭,随即又被河水冲走。束河突然意识到生命的脆弱,方才真正地理解了
那佛教书里的“无常”。良久,在那里,看父母为奶奶擦洗身子,换上她生前最爱的袍子,要重活到哪画里去。
束河打电话给颜子乐。这是一年来她头一回打电话给他。据说苏久离家出走过一回,又被他给找回来,反正都是离她好远的事,她也不想再去打听。
她之所以会打电话给他,只是想对他说清楚一件事情,关于爱他的事情。其实可以不说,但经历了奶奶的去世,她把命运想得很无情,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就真的来不及,指不定他哪天也没了,朴赍志以没最最可怕。
颜子乐答应来赴约,好像聊到她会来找他的样子,说:“你到底还是跟我联系了。”他们约在宽巷子的星巴克咖啡,束河先到,身子坐的直直地等他,周身都是要爆发的劲,像绷着的弦一碰就要断掉。颜子乐一如既往地迟到,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先把手上的包甩到一边的椅子上,再慢悠悠地坐到束河的对面,说:“好久不见。”那语气好像他们昨天还见过。她缓缓地笑,身体也缓缓地舒展开,十根手指放到弦上,弦已经调到最适合的松紧度,要开始华丽丽的演奏了。她说:“嗯,好久不见。”颜子乐说:“还好吗?这么久不见了。”他瞥见她食指上戴着钻戒,三克拉,是一颗从他心头划过的流星,很快就平复了那激动的心情。他问:“你结婚了?”
“嗯,上个月。”
“怎么不告诉我?许子夏知道么?”
束河摇摇头,她是临时决定嫁给张哲成的,没告诉任何朋友,那天在车里,张哲成说:“我是真心想娶你,不管你信不信。”
束河当然不信,她不过是他的战利品。张哲成说:“上一任助理,因为她同宋熙正关系很好,我开除了她。可是现在,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却舍不得开除你。”“为什么?”“那天晚上我就说过了,我喜欢你。”“喜欢我什么?”其实这是她一早就想问的问题,却不敢问,怕他说些甜言蜜语来骗自己,自己还当了真,像个傻子。她需要时间慢慢去发现真相——伪装自己喜欢一个人,总归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她就等着他露出马脚。可惜他一直没有,还向她求了婚,令她好意外。“和你呆在一起,不费劲。”“不费劲?”“也许是因为你并不喜欢我,所以不去计较我对你好到什么程度。”“谁说我不喜欢你了?”“你喜欢我?”她被问得愣在哪里。要不是这样脱口而出,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是如此地喜欢他。她之前还一直以为她只是在将就。他不过是长相将就、工作将就、性格将就,各种各样的将就凑在一起,就变得恰如其分了。女人同男人最本质的区别也在于此——在一起久了,最容易日久生情,而男人则反之。她这样分析着,把原来在生什么气,都忘记了。她回到家,家里满满都是亲戚,来分刮奶奶的遗产。本来也没多少钱,闹得面红脖子粗,简直要打起来。束河在屋里气不打一处来,冲出去,对父母吼道:“才多少钱,值得这样闹么?”姑姑说:“是啊,钱又不多,要是小薇嫁个好人家,还稀罕这么一点?”说完转过来看束河,说:“咦,你不是找了一个开奥迪的么?又谈崩了?”众人都望着束河,有点看不上她的表情,好像值得她的底细似的。她就赌这口气,说:“当然没有,他已经向我求婚了,我妈妈也知道啊。”众人又望向束河的母亲,束河的母亲得意极了,终于扳回了脸面,说:“是啊,都来过我家了,还问我要多少聘礼,我说,我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不要不要。”众人感到遗憾,说:“哎,真是的,应该敲一笔的。”巴不得她是他们的女儿,得嫁个合理的价钱。束河说:“奶奶的钱,我们不要了,你们分了吧。”束河的父母瞪她一眼,怪他自作主张。束河说:“下个月我婚礼,大家就留着这钱给我赶礼吧。”说完大家都笑了,一团和气。
算了一个好日子,束河同张哲成去民政局扯证。束河写下自己的名字:“王若薇。”张哲成伸过脑袋来看,说:“咦,这名字是谁?”束河说:“是我啊。”
“哎呀,原来你也在骗我,连名字都骗我。”
束河只是笑。原来他还不知道她叫“王若薇”。那一刹那,她感觉同他结婚的那个是死去的人,新的她,还在坚强地活着,什么时候想走,就从她的身体里走出来,是佛教书里写的,“肉体只是一间房子”罢了。扯完证,束河的父母悬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了下来,说:“可算没在亲戚面前丢脸,话都放出去了。”束河站在民政局门口,很想哭。张哲成拉着她走,她迟疑了一下,问:“去哪儿?”张哲成后所:“回家吧。”
束河坐在颜子乐对面,没有把这些事说过他。她不要颜子乐以为她不幸福。她说:“还没有办酒席,所以连许子夏也还没说。”颜子乐“哦”了一声,手搭在嘴唇上不说话。束河说:“今天叫你出来,是有话想对你说,这话放在我心里放了好些年,觉得不说出来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应该是我对不住你的。”颜子乐知道她结了婚,一下子没了底气,再拿不了什么来压她,她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对不住你,我一直在骗你。”束河手里握着咖啡杯,埋着头说。是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颜子乐不晓得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问:“你骗我什么了?”束河说:“其实,一直以来,我爱的不是你,是另外一个人。”
“谁?”颜子乐拧着没,问:“你爱的人是谁?”他想,她又要玩什么把戏?以为她还要引他吃醋,挽回他的心。
“我说出来,你别笑我。”
“不笑你,你说,我很想听。”他哄着问。他倒是很想听听他能编出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来。
“那一年,我刚认识你那一年,你在学校很红,好多女生向你示过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颜子乐想了想,他还真不知道。那一年,他突然在学校里红起来,每隔一两天就会收到女生送的礼物,他自己都感到奇怪,是桃花运来了还是他突然长帅了,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也懒得去想,他是具有这般魅力的。他问:“为什么?你知道?”
“嗯,因为,那一年《古惑仔》很红。”
那一年《古惑仔》很红。每一个不安于室的小伙子都希望自己变成陈浩南,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都希望自己有个陈浩南一般的男朋友。束河也不例外。她把交补习班的钱拿去买了全套《古惑仔》的录影带,每当吃晚饭时都会挨个问家里人晚上会不会去打牌。如果去打牌,她就会一边做作业一边看《古惑仔》,百看不厌。如果去打牌,她就会一边做作业一边看《古惑仔》,百看不厌。她的同学莉莉也是“古惑仔迷”,经常托人从香港买回一些娱乐杂志,里面通常都会有好几版关于郑伊健的最新消息,两人常在上课时传小纸条讨论那些消息的真实性,“听说他喝邵美琪在谈恋爱?!”“OH,NO,他们一点也不般配,他适合黎姿!”“不,他适合周慧敏!!!”他们每天放学后都会到学校附近的小卖部问老板有没有进郑伊健的布黏胶或海报,在回家的路上两人都面色凝重沉默寡言,其实心里都在幻想着自己穿着漂亮的衣裳(而不是大笼大垮的校服)遇到坏蛋的调戏会突然出现一个陈浩南打着打火机带着一帮小弟来营救你。有一天,这个愿望还真的实现了。莉莉在看校篮球比赛时不小心踩到一个高年级女生的脚,那女生叫嚣着要打她。一个巴掌还没扇下去,便有人出手相救,抓住了她的手臂。那人叫颜子乐,他说:“美女,欺负小同学是不对的,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吗?”莉莉都看呆了!天!他长得好像陈浩南啊。她转身就跑,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是被这阵势给吓跑了,其实她是跑去找束河。她气喘吁吁地找到束河,说:“哎呀,他出现了。”“谁?”“陈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