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真这下明白了,爹娘这是开始为她选婿了呢!
她又瞄了谢霁一眼,见他垂下眼看不出喜怒,便将手中的帖子丢在案几上,摇头道:“我不要!”
“哎,看看无妨。”谢乾劝她,“婚嫁之事虽不着急,但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对面,谢霁换了个姿势,曲肘搭在食案上,撑着额头看她,眸色深深直看得人心慌意乱。
谢宝真隔着老远都闻到了醋酸味,当真又甜蜜又好笑,若不是前些天答应了谢霁暂时隐瞒两人的感情,她真恨不得立刻牵着那人的手告诉爹娘:九哥,就是我的心上人呀!
她张嘴想要推拒,又怕爹娘、兄长们看出端倪,索性转移话题道:“淳风哥哥也没定亲呀!焉有兄长未娶,妹妹先嫁的道理?”
猝然被点名的谢淳风一愣,当真是人在席上坐,锅从天上来。
大家的目标果然随着这话转移,梅夫人哼了声,对二儿子道:“宝儿说得在理。淳风,你年已及冠,也老大不小了,怎的还不着急?临风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媳妇都娶进门了!”
谢乾也帮腔道:“看上了哪家姑娘就同你娘说,若是还没看上就赶紧去看,别整天和大老爷们混在一块!瞧瞧老五,第二个孩子都快出生了。”
谢临风但笑不语,只是悄悄从案几底下伸手,握住了妻子王氏的指尖。王氏挺着七个月的孕肚,被谢家人养得白里透红,见小叔子吃瘪,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一时间众人对谢淳风口诛笔伐。谢淳风递给妹妹一个无奈的眼神,暗道‘小没良心的’,实在被念叨得烦了,他便提着酒壶灌酒道:“我没有五哥命好,遇不着一个假戏真做的媳妇儿。”
提到‘假戏真做’四个字,王氏不由红了耳根。
当年谢临风的亲事,倒也是一桩阴差阳错的美谈。
谢宝真六岁那年,谢临风刚入仕途,正是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少年郎,那时先帝有意招他为驸马,既是赏识,亦是对谢家的打压。谢临风乃英国公府嫡长子,深知自己将来是要承谢家家业的,一旦成了驸马则必定要交权去官,谢家拼搏了几十年的基业荡然无存,从此只能顶着驸马的虚衔闲散度日……
当时谢乾忧心忡忡,还是梅夫人提议道:“我有个闺中密友,嫁的是昭信伯王家,生了个女儿名‘素心’,似乎比临风小两岁,颇有些小才。”
说到这,梅夫人有些顾虑,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只是听闻此女性子洒脱不拘小节,原是定过娃娃亲,可男方家不满这姑娘不羁的性子,前两年给退了。王姑娘名誉受损,迟迟未曾觅得夫婿。再想想咱们府上,如今人人都以为我家临风要做驸马爷,谁还敢上门说亲?这般尴尬局面,也只有着急嫁女的昭信伯家才有可能应承。若是王家愿意将女儿许与临风为妻,公主总不可能嫁过来做妾罢?”
这样一来,皇上想借招驸马来削弱谢家的计策,自然也就落空了。
谢乾觉得可行,转头去与谢临风说,谁知儿子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不愿将就娶一个不爱的女子过门,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后来形式紧迫,谢乾和梅夫人轮番上阵劝说,谢临风才勉强答应去见女方一面。
熟料女方王素心也是百般不愿,被昭信伯夫人给逼了过来。、
两家母辈是旧相识,两个孩子又都各有难处,索性没在乎那些避讳的繁文缛节,直接面对面落了座。
少年谢临风不情不愿地拱手施礼,冷冷抬眼,却见对面坐了个一袭新绿窄袖、嫣红罗裙的小娘子。只见她乌发高绾坐于暮春的一缕斜阳中,五官秀气算不得倾国倾城,一双灵动的眸子却顾盼生辉,整个人看上去聪慧干练,一点也不似传闻那般恶劣不堪。
谢临风眼中的冷漠高傲便一点一点地融化,霎时心想:娶了她似乎也不错。
可这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人家王姑娘压根看不上他这般白面书生。
那天的婚事没谈成,谢临风吃了闭门羹,也不恼,只是耐心等着,时不时借着公务之便与昭信伯攀谈。如此日积月累,昭信伯对他倒是越发欣赏喜爱,转头回去便给自己女儿施压。
王家姑娘被家里催得心烦,不情不愿地与谢临风碰了两次面。
谁知几次见面相处下来,谢临风待人谦逊不似别的官宦子弟那般纨绔油滑,王素心便也渐渐动了心思,主动约谢临风见面,订婚前与他约法三章:两人成亲各取所需,她逃离家里的压力,谢临风则可避免皇帝赐婚,待过个三五年风波平了,两人再和离……
谢临风静静地听了,眼里蕴着笑意,只看着她点头说‘好’。
八年时间,从最初的鸡飞狗跳到如今的相濡以沫,别说和离了,小夫妻俩便是脸红拌嘴都不曾有过,再没有比他们更恩爱的。
夫妻俩的旧事,每年都会拿出来打趣。梅夫人也掩唇笑了好一会儿,倒渐渐忘了催谢淳风和谢宝真的婚事了。
吃过一顿热闹的生辰饭,谢宝真趁着家人闲聊不注意,跟着谢霁的脚步回了翠微园。
刚一关上门,谢宝真就被谢霁搂进了怀里。
他的臂膀很结实有力,一点也不似初见那般瘦弱。谢宝真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力度,红着脸从他怀里抬头道:“九哥,你生气啦?”
谢霁哑然,低低道:“没有。”
“那就是吃醋了。”谢宝真嘿嘿道。
小姑娘长大了,还知道什么叫做吃醋。
谢霁眉眼温和了些许,凝望着她道:“我怕我变强的速度,赶不上你长大的速度。”
若是谢家爹娘抢在他前头给宝儿许了亲,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概拼着一口气,用尽手段,也要将她抢回自己身边牢牢栓起来罢。
谢宝真没有他那么多忧虑,依旧明媚无暇的模样,仰着头轻声教育他:“以后再遇到谁谁谁提亲啦说媒啦,你不要生气!你才是我最喜欢的人,我不会和别人定亲的。九哥要相信我呀!”
少女甜软的声音像是花瓣落在心间,谢霁垂首埋在她的颈窝,如同一头被驯服的野兽低下他高傲的头颅,闷而沙哑的嗓音低低传来,‘嗯’了声应允。
谢霁觉得自己的嗓音不适合说情话,故而大多时候都是保持缄默。他的答案在心里,在眼中,需要仔细去揣摩才能发现:他早已将信任给了她,将软肋给了她。
“宝儿。”他喑哑地唤她。
“嗯!”少女轻灵地回应。
“我有贺礼给你。”方才厅中人多,谢霁不好送出手。
谢宝真立刻来了精神,问道:“是什么?”
谢霁只是笑,牵她在屋中坐好,又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刃,轻而郑重地推到她面前。
谢宝真好奇地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把约莫不到一尺的银鞘匕首。匕首的花纹精美古朴,若是忽略那颗吹毛断发的刀刃,光看外表,是极具观赏价值的。
“匕首?”谢宝真有些哭笑不得,“哪有过生辰送人家凶器的?”
“这匕首我重新打磨改造过,宝儿可以把它当做装饰挂在腰间。”
谢霁不急不缓地说着,抬手抚了抚谢宝真干净的眉眼,低哑道,“它陪了我十四年,最艰难无助的时候,是它保护了我。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像我一样拿起它保护自己……”
当然,他并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以后有你保护我,我用不着它的。”谢宝真将握着匕首有些犹疑,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轻声说道,“它陪了你十几年,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还是你留着罢!”
谢霁摇了摇头,打开银鞘上的挂钩,直接蹲身,将其亲手挂在谢宝真的腰间。
光从窗缝投入,打在谢霁颀长的眼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粉。他伸手仔细调整好匕首的位置,认真且沙哑道:“我把它给你,把我的过去和未来都给你。”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谢宝真更重要,遑论一把旧匕首。
谢宝真推辞不得,只好小声说了句:“谢谢!”顿了顿,又按着腰间的银鞘补充道,“这是我收到的,最特别的生辰礼啦!”
“还有更好的礼物。”说着,谢霁从案几下抽出来一个长条形的檀木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支雕花精美的金笄。
“庆贺宝儿成年。”谢霁低哑道,将盒子捧送到谢宝真面前。
“呀,是金笄!”她还以为‘更好的礼物’是九哥一个甜美的亲吻呢,谁知竟是这个,不由脸一红,为自己方才的遐思感到羞耻。
“快给我插上!”谢宝真眼眸明亮,腮上浅红,转过身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小髻。
谢霁微笑,顺从她的意愿将金笄轻轻送入发髻中。他的动作很慢,目光虔诚而又温柔。
谢宝真戴着那支金笄,迫不及待地满屋子找铜镜观摩。谁知谢霁的房中并无镜子,她又急又无奈,最后索性踮起脚尖环住谢霁的脖颈,将他的脑袋下压,凑上前去,果真在他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九哥眼中的自己很小很小,黑曜石般的瞳色里,只隐约能看到发髻上有根金光闪闪的物件,细节却看不真切。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声,却没察觉两人的鼻尖近在咫尺,而谢霁的眼波越发深沉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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