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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兄书 完结+番外 (布丁琉璃)


  说着,她一顿,诧异道:“你肩上好深的伤口!”
  谢霁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忽的捂住肩,不让她看那道皮肉翻卷的狰狞,怕吓着她。
  谢宝真执意要看,又红了眼眶,帮助谢霁把干净的下裳撕成条,替他仔细包扎好伤口。
  包扎伤口时需敞开衣襟,借着微弱的月光,谢宝真发现谢霁的肩背和前胸具有不少陈年旧伤,于是更加震惊,问道:“九哥,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谢霁没回答,只扯住衣襟,不许她往下看,大概是嫌这些狰狞爬行的伤口难看。
  谢宝真本想看看那些伤是怎么回事,无奈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九哥,”谢宝真犹疑着,轻声问,“你能不能再叫一声我的名字?”
  谢霁垂下眼,许久方说:“不好听。”他说的是他的嗓音。
  的确,谢宝真被他开口时暗哑难辨的音调给惊到了,手上包扎的动作也微不可察地一顿。谢霁生得十分好看,这样一副糟糕的嗓子着实配不上他的容貌……
  可再怎么糟糕的嗓音,那也是九哥的一部分,是她应该去接受的。
  谢宝真很快恢复如常,手指生疏地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摇头说:“这跟好不好听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听你唤我一声。再说了,九哥容貌气质俱是无双,若是声音还好听,那还了得?”
  谢霁嘴角动了动,默默将衣领合拢。
  片刻,他张了张唇,轻声唤道:“宝儿。”
  依旧沙哑难听,可谢宝真却如获至宝、喜上眉梢,看着他低低地笑出声来。
  谢霁也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很轻的力道,却令人安心。
  春夜里还是有些冷的,更何况两人从头到脚都是湿的。待恢复些许体力,中途谢霁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两套粗布麻衣,看样式,应是一对夫妻的。
  “哪儿来的?”谢宝真抖开手中那套妇人的衣裙看了看,虽然粗糙,但胜在干爽,应是白天才刚浆洗过。
  谢霁朝不远处的农家小院一指。
  谢宝真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瞪大眼磕巴道:“偷……偷来的?”继而软声道:“不问自取,是不可以的哦。”
  谢霁抱着自己的那身衣物,默默往回走。
  谢宝真忙起身道:“你去哪儿?”
  “给钱。”低哑的嗓音传来。
  趁着谢霁折回院子里的那会儿,谢宝真悄悄挪到灌木丛后,借着草叶的遮挡迅速除下湿透的裙裳外衣,换上那套粗布麻衣。可她平日极少穿这类粗制滥造的衣物,折腾了半晌怎么也穿不好外衣,领子那儿总是敞开一块。
  她折腾得太认真,以至于没想到若是谢霁回来后找不到她,该有多着急。
  正忙碌着,忽见灌木丛外窸窣作响,有人猛地拨开枝叶,低哑难辨的嗓音带着焦急:“宝……”
  继而谢霁愣住了,谢宝真也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
  谢宝真手里还拿着一根麻布腰带没系上,胸口的衣襟松散敞开,少女精致的锁骨和些许白皙如玉的皮肤隐隐若现……
  谢霁倒吸一口气,迅速背过身去。
  谢宝真也慌忙转过身,胡乱系好腰带,裹好衣襟钻出来。看着少年僵硬的背影半晌,方细声道:“我好了。”
  谢霁点点头,见她始终捂着衣襟处,料想是衣裳不合身有些松垮,谢霁便脱了自己的外袍罩在谢宝真身上,自个儿只穿着身泛黄的粗布单衣。
  那件衣裳很宽大,可以将谢宝真整个儿罩住,不必担心走光。谢宝真披着衣裳,有些犹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呢?会不会冷?”
  谢霁摇了摇头,替她将衣服裹紧,严严实实地遮住,这才抬手比划手势。然而手势打到一半,他想起什么似的,抿了抿唇,转而开口道:“我带你、回家。”
  他们上岸的地方离开阳门守卫不到百丈远,但两人今夜历经波折,又在水里漂了半个时辰,俱是筋疲力竭。谢宝真又饿又累,脖颈被那歹人掐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双腿已是疲软得发颤,全靠一股劲儿在硬撑着。
  若是平时,一点小伤小痛她都要撒娇委屈上半天,如今这般折磨,反倒安静得让人心疼。谢霁加快了步伐,走到谢宝真面前,背对着以一个单膝跪拜的姿势蹲下。
  谢宝真一愣,眨眨眼,半晌才明白谢霁的意思是要背她前行。
  “你伤得那么严重还想逞强背我,手臂不要啦?”谢宝真将身子挺直些,使得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疲惫,摆摆手笑着说,“我好歹也是将门之女,哪里有那么娇气!”
  谢霁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执意要背她前行。他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
  谢宝真将他扶起来,轻声道:“我没事的,只是有些困。你陪我说说话,我就会有精神了。”
  内城城门的灯火若隐若现,半轮明月西垂,天河在夜空中闪闪发光。谢霁刻意放慢了脚步,使得谢宝真能顺利跟上,沉默了很久,他才挤出一句话:“星星、很美。”
  谢宝真与他并肩而行,抬眼看了看星空,又看了看身旁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病态的少年,望着他幽黑深邃的眼睛,认真地说:“以前我并不觉得星星有多美,但是今夜,星光落在九哥的眼睛里,就很美。”
  谢霁的脚步一顿,而后复又慢慢跟上。
  以前仇剑总嫌弃他的眼睛没有杀气,不够狠,不够绝,不够残忍,总之做什么都是不对……以至于年幼时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憎恨自己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但谢宝真说他的眼睛漂亮,不是因为星光而漂亮,而是星光因他的眼睛而漂亮。
  劫后余生,仿佛所有刻意压抑的情愫都被催化复苏,冰冷了许久的心脏重新跳动,热热的。在这一瞬,他像是被打通了筋脉般恍然:原来他对谢宝真所有的试探、接近、疏离,不是源于仇恨或嫉妒,而是一种他从未拥有过的复杂情感……
  这种情感,叫做喜欢,叫做执念。
  “九哥,那个掳走我的歹人是否认识你?”黑暗中路有些颠簸不平,谢宝真的嗓音也跟着忽上忽上,打断他的思绪道,“他虽是绑了我,可我总觉得他是冲你来的。”
  没想到被她看出来了,谢霁‘嗯’了声,眉头微皱,又很快松开,淡漠道:“他曾经,是我师父。”
  “师父?!”谢宝真讶然,而后小心问道,“那他为何要伤了你?”
  “现在,他是我的、仇人。”少年的嗓音沙哑无比,一字一顿,艰难道,“我的嗓子,他毁的。”
  十二岁以前,仇剑是谢霁最崇拜的人。
  四岁时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冷的初冬之夜,宫里起了大火,他永远失去了他的母亲。城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热血喷洒了一地,所有人都死光了,幼小的他蜷在马车内啜泣,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后仇剑踏雪而来,弯刀上还有血珠滴落,凭着一句‘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徒儿。跟着我学艺,然后回来给你娘复仇’,他带谢霁去了千里之外的刘家村隐居,悉心养了他八年。
  十二岁生辰那天,仇剑对他说:“你已长大,我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你杀了刘虎,将他的头带回来给我,便算出师。”
  刘虎是谢霁在刘家村最好的玩伴。
  那时,谢霁以为师父是在开玩笑,可仇剑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玩笑成分,只冷冷地盯着他,像是要看穿他的灵魂般说:“我没玩笑。成大事者不需要朋友,不可感情用事。”
  谢霁没有杀刘虎。
  他第一次违抗了仇剑的命令,在他空手而归之时,仇剑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愤怒,只是面色如常地出去买了好酒好菜。谢霁还在为刘虎躲过了一劫而暗自开心,直到晚饭时,仇剑递给他一杯酒,让他饮尽后,又送了他一个匣子,说是祝他‘生辰快乐’。
  酒,是毒酒;匣子里装的,是刘虎的血淋淋的首级。
  这是他内心深处埋藏最深、最痛苦的记忆,痛苦到每次回想起那段满嘴鲜血、喉咙灼痛无比的记忆,都恨不得将他喝血啖肉。
  从那天起,秉性纯良的谢霁便死了,死在了回忆里。活下来的这个,是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这段记忆他从未向别人提及过,可如今再次提及,心情却异常平静,头一次不想杀人泄愤。
  “为、为什么?”尽管只是听了只言片语,谢宝真依旧吓坏了,不可置信道,“他不是你师父么?”
  “曾经是。”谢霁纠正,用最平静沙哑的语调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我不听话,他便、毒哑了我。”
  谢宝真怔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一生都处于父兄的疼爱中,族中关系和睦无比,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般扭曲的关系!谢霁流落在外时才多大?那人竟因‘不听话”个字,就毒哑了她的九哥!
  谢霁走了几步,见谢宝真没有跟上,便回身看她。他好像在她眼里看到了泛起的水光,片刻,方低哑道:“吓着你了?”
  还有更多可怖的经历,她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对他避之不及?
  算了,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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