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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兄书 完结+番外 (布丁琉璃)


  下一刻,谢霁的身形从屋内飞出,于台阶上滚了几圈后扑倒在院中,又迅速挺身站起。
  体内茹毛饮血的记忆被唤醒,他抬起手背一点一点拭去嘴角的鲜血,目光一点点变得冷冽阴鸷,望着那步步紧逼的男人,喘息着重新摆好备战的姿势。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天下最强大的刺客,也是养育了谢霁八年的师父。在年幼流离之时,谢霁甚至把他当做父亲一般的存在崇拜……可是十二岁生辰那天,这个男人用一杯酒毒哑了他的嗓子。
  天翻地覆也不过如此。那时他才明白,这男人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这是为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谁都不可信,也包括我。我毁了你的嗓子,作为你轻信他人的代价,养你到十二岁已是仁至义尽,接下来的路你自己去闯,你母亲的仇自己去报。要么你杀了所有轻贱你,伤害你的人……”
  那时,仇剑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尚且年少的他痛得在地上翻滚,看着他喉咙中溢血、张着嘴嘶吼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冷冷道,“要么,我杀了你。”
  十二岁的生辰,若放在普通人家,应该是有新衣和美食相伴的快乐日子。但对谢霁而言,只有一杯毒酒和满身鲜血,还有刻入骨血中的、永生难忘的背叛与仇恨。
  “我承你母亲的遗愿,誓将你打磨成最锋利的一把剑。你在平城的消息是我暗中差人递给谢乾的,为的就是让你借助谢家的权势翻身复仇,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可你……”
  仇剑阴冷的目光锁定谢霁,继而道:“可你,我的徒儿,你在锦衣玉食中迷失了方向,忘了自己背负的责任,忘了谢家也是加害你母亲的真凶。”说罢,他抬臂执刀,如同暗夜里蛰伏的一只猛兽。
  杀气如疾风荡开,谢霁的眼里满是仇恨的血丝,情不自禁攥紧了手中豁了口的短刃。
  “对了,就是要这样的眼神。”仇剑漠然道,“来罢!今日若你拼尽全力,兴许还能从我刀下赢得一线生机。”
  话还未说完,谢霁已一个腾空跃起,朝仇剑横劈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笃笃的敲门声打破了战前的死寂。接着,少女轻灵的嗓音透过门板传来,细声问道:“九哥,你睡了吗?若是没睡,我有话要问你。”
  宝儿!她怎么来了?
  偏生在这个时候!
  霎时杀气顿散,理智回笼,谢霁下意识收回了短刃,落地站稳,而后瞳仁猛地一缩:大门没闩上!
  “是谢乾的女儿?”身后,仇剑的嗓音如毒蛇吐信,令人毛骨悚然,“你看起来很紧张她,这就是你变弱的理由吗?”
  “九哥?”吱呀一声极细的开门声,继而少女的声音亮堂了些,全然没察觉到院内刀刃森寒的危险,欢喜道,“门没关,我进来啦!”
  蓦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猛地抵住了推开的门板,发出砰的一声响。谢宝真猝不及防被这只手吓了一跳,仓皇抬头,见到了谢霁阴沉沉的一张脸。
  她一时有些恍惚,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呼吸凌乱、眼神冰冷的少年,没由来一股陌生感,犹疑唤道:“九……九哥?”
  可她的九哥一向温和有礼、安静爱笑,怎会是这般冷冰冰凶狠的模样?
  相识一年,谢宝真今日才发觉九哥的身形已是这般修长结实。他堵在推开的门缝后,垂眼望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女,像是一片乌云笼罩,将院子里的光景遮挡得严严实实。
  “你怎么啦?看起来好生奇怪。”谢宝真怔怔地望着他,试图从他冷若寒霜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然而未果,只好试探问道,“你心情不好,是生气了吗?因为我?”
  谢霁总算有了动作,抬手朝外一指,示意她回去。
  他这副样子,谢宝真怎么能安心回去?便着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若是太难比划,咱们进屋去拿纸笔,你写给我看!”
  谢霁将门缝堵得更严实了些,身子僵硬紧绷,不肯让她进门半步。
  谢宝真懂了,九哥并不想见到她。
  心里闷闷的很难受,她垂下头,鬟发在昏黄的灯火下呈现出深栗色的光泽。
  良久没得到回应,谢宝真抿了抿嘴,直将那颗可爱的唇珠被压成一条线,赌气般说道:“你在冷落我,是因为以前我轻慢过你吗?若真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若我没错什么,你却要这般伤我的心,我便再也不会理你了!”
  软绵绵的‘狠话’还未刺激到谢霁,却先一步伤到了她自己。若连她也不理九哥,这府上就没有别的人会真心待九哥了。
  可谢霁不能做出回应。
  他知道,仇剑的刀就悬在他的身后,谢宝真若贸然闯入看见了仇剑的模样,迎接她的只会是刀刃的寒光……
  他还不够强大,报不了仇,亦保护不了她。或许梅夫人说得对,他这样厄运缠身的人不应该接近宝儿。
  他心下一横,哐当一声,狠狠地关上门落了闩,将少女愕然的眸子彻底隔绝在外。
  一堵白墙,一扇旧门,将世界分成光和影对立的两面。
  夜很冷,风很凉,谢宝真在门外站了会儿,揉了揉眼睛,垂着头转身走了。
  怀里的蜜煎藕片没来得及送出,她自个儿捻了两块塞进嘴里,又‘哇’地一声尽数吐出,将额头抵在廊下红漆柱上,难受地想:心里苦,连蜜煎都是苦的。
  翠微园,院内。
  “她有用,我便不会杀她。”身后,仇剑漠然道,“给你三年,想办法娶了她,利用谢家的势力助你夺回一切。一旦你停下脚步犹豫不前,我便送你们下黄泉,亲自给你娘赔罪!”
  刻板阴沉、毫无起伏的声线,听了叫人作呕。谢霁的手在颤抖,而后腕上用力,听声辨位将短刀朝仇剑掷去。
  刀刃破空而去,嗡的一声钉在雕花木门上,而仇剑早已如鬼魂消散,不见了踪影。
  和仇剑一同不见的,还有屋内那尊黑漆漆的灵牌。
  从那夜以后,谢宝真和谢霁的关系梳疏离了不少,明明同在一府,却仿佛咫尺天涯。同席用膳,也只是相顾无言。
  谢宝真知道九哥是在刻意疏远她,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是没想过和他谈谈,不是没想过重归于好,可每次谢霁都是吃过饭便匆匆离去,对她避之不及,连开口的机会都找寻不到。
  她是真伤了心,从来没有人会这般冷落于她。如此日复一日,转瞬半个多月过去,旧事再提难免怅然若失,没了当初的感觉,索性选择了缄默。
  又是一年上元,谢宝真和兄嫂们嬉闹了大半夜,得了不少红包和礼物,只有偶尔笑着笑着,她会不经意间瞥到屋内唯一空荡的一张案几,然后黯然神伤。
  这样的热闹,从来都不属于九哥。这些月来,他终日一人来一人往,似乎比以前更孤独了。
  子时回到厢房歇息,黛珠迎上来,替她解下厚实的袄子道:“郡主,九郎方才送了红包和花灯过来,我给您搁在床头啦!”
  谢宝真原本打着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闻言硬生生从软榻上跳起来,跑到床头一看,莲灯明亮,红包嫣红——红包里头的碎银约莫有十来两,比去年多了些,封上落款依旧为‘压祟钱’三字,笔力遒劲端正,只是和去年那幼稚的字迹相比已是大有长进……
  不知为何,谢宝真只品悟出了无尽心酸。原来物是人非,竟是这般滋味。
  她披衣下床,小跑着出了门,然而远远望见翠微园紧闭的大门和阑珊将尽的灯火时,她又停了脚步,悻悻而归。
  转眼到了三月春。
  大殷朝有春祭的传统,每年春分前后会举行盛大的迎春的典礼,届时会有禁军开道、花车□□,十六匹马驱行的巨大花车上,会有东风君、花神、雨神和谷神献舞舞剑。一时间琴瑟和鸣,鼓钟齐响,洛阳百姓俱是倾城而出,除了祈求一年风调雨顺粮仓丰盈,更是为了一睹盛事……
  不为别的,扮演春祭四神的俱是俊俏的少男少女,有官家贵女,亦有小家碧玉,有威武的鼓手也有英俊的乐师,是可谓大饱眼福。
  今年春风恰逢阴雨,春祭盛典便延迟至三月初举行,持续一天一夜。
  白天多为祭祀流程,谢宝真无甚兴趣,但晚上的花车游街她却是一定要去的。按规矩,每年的谷神出自农家少年,而花神是从官家贵女中选拔,今年七公主元霈拔得头筹赢了这花神之位,而亲兄谢淳风则担任风神舞剑一职,谢宝真自然要去给他们捧场。
  “我和七公主约好啦,花车游街时我便站在飞天画桥之下,她所扮的花神便会将手中的花枝抛给我。”书房内,谢宝真一身明丽的裙裳,光彩照人,眉飞色舞地说,“能抢到花神所抛花枝的人,能福运一生呢!”
  谢临风笑道:“是该出去看看。京中贵女及笄未嫁的不多,明年兴许就轮到宝儿做花神了。”
  谢宝真嫌麻烦,忙道:“千万别!花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舞祝神的,我可做不来。”
  “去罢,爹允了。”谢乾正在提笔写奏折,头也不抬道,“老五,把阿霁也带上,让他出去走走。这半年来他总闷在房里不走动,怕是要憋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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