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风哥哥,五哥!”谢宝真从圆石上跳下来,脆生生问,“你们怎的来啦?是要回去了吗?”
“马车已备好,快了。”谢临风倒是比谢淳风淡定,说完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众位面红耳赤争宠的少年,“谢府虽不是富贾之家,但这些皮子俗物还是买得起的。诸位郎君请回罢,耽误了回程恐陛下责备。”
说这话的时候,谢临风始终负手而立,笑意谦然,可众少年却总觉得他比那冷着脸的谢长史还要可怕,不由打了个寒噤,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四周清静下来,谢淳风颇为嫌弃道:“这都是些什么狂蜂浪蝶?宝儿未曾及笄,他们便上赶着来争风吃醋,若是皇上见了,还以为是谢家结党营私。”
谢临风低低一笑,摇首道:“这恐怕就是皇上的意思。毕竟谢家只有宝儿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却枝繁叶茂根植江湖朝野,谁不想来争一争?”
“你们在说什么呀?”谢宝真夹在两位兄长之间,觉得有些听不懂他们哑谜般的话,手指绕着腰间的银铃铛叹道,“我不过是想买两张白狐皮子。”
谢临风转过温润的眸子,笑问道:“哦,宝儿要买狐狸皮作甚?你不是一向喜欢热闹的颜色,不爱素净的吗?”
“宝儿喜欢,买它十张八张便是,问那么多作甚?”谢淳风揉了揉妹妹的头,大气道,“淳风哥哥给你买。”
“谢过淳风哥哥!”谢宝真眼睛一弯,眸色在阳光下呈现极为剔透的琥珀色,嘿嘿笑道,“不用那么多,够做一件狐裘披风就行啦!我想送九哥一件。”
谢淳风:“……”
谢临风:“……”
兄弟俩对视一眼,俱是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没想到啊,千防万防,家猪难防!
谢淳风整个人在即将爆发的边缘徘徊,还是谢临风比较老练,即便心中已将谢霁小子骂了一百遍了,但仍能扯着嘴角摆出一副知心兄长的神情来,轻声问道:“宝儿能否告诉五哥,为何要送谢霁狐裘?”
谢宝真答道:“我见他总是穿着那一件白狐裘,寒碜得很,一点也没有谢家人的阔绰,便想送他一件换着穿。”
谢淳风凉飕飕插嘴道:“也不见宝儿送我一件。”
“你们平日的服饰换着穿都穿不完,何须我送?”谢宝真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坦然道,“可九哥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不是更需要关照么?”
“宝儿喜欢他?”谢临风提心吊胆地问道。
好在谢宝真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可怜他?”谢临风又问。
谢宝真还是摇头。
谢临风不明白了,“那为何要对他这般上心?”
“因为他姓谢呀!谢家人互相关照,不应如此么?”谢宝真打量着长松了一口气的两位哥哥,皱着眉,嘟囔道,“你们怎么奇奇怪怪的。”
谢临风可算明白了:自家妹妹纯真若稚子,心中只有亲情道义而无半点旖旎,根本就没开窍呢!
是他们多虑了。
谢临风放下心,抬手抵着下巴轻笑,道:“狐裘之事为兄记着了。宝儿放心,这狐裘我会替你送,不必你亲自出马。”毕竟妹妹将来嫁谁都行,只要是她真心实意喜欢,便是寒门布衣也无甚关系……
唯独,不能是谢霁。
还是让他们少见面为妙。
谢宝真并不知道自家哥哥肚里那般弯弯绕绕,只叮嘱道:“狐裘要白色的,我见他终日一身素净,想必是喜欢白色的。”
闻言,谢临风神色稍顿,有些出神。
谢淳风打断他的思绪,问:“在想什么?”
谢临风回神,而后敛了笑意道:“没,就是忽然想起一个人。她也是这般,穿最干净的衣裳,却有着最狠的心肠……”
谢淳风也陷入了回忆,但十一年前他也不过八岁,对那个女人的记忆只是停留在一袭如莲的素衣和殷红如血的红唇上,美得妖冶凄艳。
作者有话要说:家猪谢霁:最近五郎和八郎看我的目光有些奇怪,凉飕飕的,莫非发现我的阴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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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半子时,宫中大业殿的灯火还亮着。
通明的烛光中,皇帝披着宽松厚重的外袍,不厌其烦的给一摞摞奏章画上朱批。四周悄寂,唯有更漏声声,一白面锦衣的大太监揣着手小步进了门,朝龙案后的皇帝一拱手,低声道:“陛下,您赏赐给谢九郎的东西,已经差人送去了。”
皇帝眼也不抬,英气的眉眼浸润在灯火中,有种不怒自威的沉静。他‘嗯’了声,抬笔润了朱砂墨道:“谢霁是何反应?”
大太监何公公躬身答道:“已按照您的吩咐,说是那日宫女敬茶不小心烫伤了谢九郎,圣上过意不去,故而赏赐些不值钱的东西聊表歉意。谢九郎只领了一斛南海珍珠和一对玉佩,其余的书籍字画、宝剑良弓似乎并无太大兴致。”
“哦,爱财?”皇帝搁了笔,嘴角一扬,“他倒是会挑。”
何公公道:“想来是自小颠沛流离,穷怕了,喜爱美饰华服也实属正常。”
皇帝不动声色,舒一口气,又问:“让李昼去查的事如何了?”
何公公躬身向前,跪坐于一旁,一边替天子研墨,一边将李昼上报的信息仔细道来:“李都尉亲自去了一趟平城,查探许久,谢九郎的确是十二岁那年被人贩子带到平城来的,最初是卖给了……”
似是难以启齿,何公公稍稍一顿,将尖细的嗓音压低些,方继续道:“……因其皮相俊美,最初是卖给了勾栏院风月楼,打算做乐伶培养。”
皇帝翻奏折的手一顿,沉吟片刻方问:“后来呢?”
何公公道:“后来走水,一场大火将风月楼烧了个干干净净,据说火光冲天,烧了一天一夜才停歇,死了好些人,还惊动了当地州府。谢九郎就是从那大火中逃出来的人之一,出来后便以流浪乞食为生,还在茶馆做过跑堂,再后来便是上个月初,英国公寻到他并带回了谢府……”
这倒与谢霁所写的并无出入。
皇帝道:“平城民风彪悍,如此小的一个少年乞食不易啊。他在平城可有结交之人?”
何公公道:“听说与当地的地痞无赖有过交集,不过无从查证了,那些人皆已离开平城,不知去向。”
闻言,皇帝若有所思,“这般遭遇还能活下来,也不知是命硬还是命有贵人。”
何公公小心翼翼地揣摩皇帝的脸色,斟酌道:“他的身份,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先养在谢府罢,看看再说。”年轻的帝王扔下最后一本奏折,曲肘撑在案几上揉了揉眉心,疲惫道,“倒是围猎时出了那般意外,现在全洛阳都在议论天降不祥之兆,是在暗示朕这皇位得之不当,临安王妃又日日跑去皇后那儿哭诉,实在头疼。”
……
每年的上元之夜,都是英国公府最热闹的时候。
不管谢家子孙身在何处、不管有无成家立业,都会在这一天卸下所有的事情赶往主宅参加家宴。谢宝真的两个伯父皆为庶出,无论身份名望还是官职皆比不过身为嫡系并承爵的谢乾,故而每年的家宴便定在了英国公府。
除了谢临风和谢淳风两兄弟,四哥谢弘和七哥谢朔在上元前一天就赶到了英国公府,第二日,其余四位哥哥也陆陆续续抵达府上,到了晚上宴席之时,满座沉稳的、成熟的、俊美的、清冷的各色男子分席而坐,迎来送往,言笑晏晏,着实养眼得很。
谢宝真特地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垂鬟发上缀着一对展翅欲飞的嵌玉银蝶,脑后以藕粉色飘带为饰,绯色袄子配浅绿团花罗裙,兔毛领子衬得一张嫩白的脸青葱不可方物。
大大小小几位侄儿满堂乱跑,女眷们则聚在一块儿话家常,谢宝真和嫂嫂们打了招呼,便见几位亲哥堂兄都停了交谈,争先恐后地朝她招手道:“宝儿,到哥哥这儿来坐!”
谢宝真给敦厚严肃的大哥道了安,又给仗剑走来的二哥道声好,路过三哥面前笑吟吟道:“多谢三哥先前送的礼物!那玲珑盒和九连环我甚是喜欢!”
再往前走,一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向她招手:“宝儿,昨儿我刚得了几幅真迹,有时间来四哥府山鉴定鉴定?”
“好呀!”谢宝真一口应允,转身朝谢临风一眨眼,“五哥上元安康!”
谢临风给了她一袋子碎银做零钱,浅笑道:“你六哥给你备了礼物,去看看罢。”
谢宝真顺势望去,只见前方食案后端坐着一位五官极为精致的年轻男子,冷清清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态,这便是六哥谢澜了。无论多少次见面,谢宝真总是会被他高山之雪般的容貌所惊艳。
谢澜乃二伯家庶子,自小体弱多病,记忆中的他总是像现在这样裹着一身厚重的狐裘,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双巧手却精通机械及音律,表面上是名动洛阳的制琴师,实则隶属兵部编外,大殷朝半数以上的兵刃机-□□皆出自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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