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玉怔怔听着,几乎不敢想象过去的这些年霍璋究竟经历了什么。
想起当初那个年少成名,与二兄并称双壁,被人叫作霍小将军,会笑着赠她桃花的霍璋.......
宋晚玉觉得才哭过的眼睛似乎又有些湿,掩饰般的扬了扬头,去看悬山式的屋顶以及被火光照得微微发黄的黑色陶瓦,转开话题:“太医可开了药?”
珍珠连忙应声:“已是开了,外敷、内用的皆有。奴婢适才已叫人去煎药了。”
宋晚玉点点头,然后又看了珍珠一眼。
珍珠会意,侧身与后面的小婢使眼色,立时便有人将太医留下的药膏端了上来。
因着珍珠早前见过宋晚玉失态时的模样,心头一直紧绷着,解释起来也甚是分外仔细:“这盒黑色的是抹在旧伤上的——太医说,他脸上和身上都有伤口,需要每日敷药,能够加快伤口愈合,也能祛疤.........”
珍珠一面说,一面抬眼去看公主的神色。
宋晚玉站在原地,雪白的脸颊映着廊下的灯光却依旧是冷白色的,透出一种淡淡的倦怠来。
但她的确是在认真听着,乌黑浓长的眼睫低垂着,一根一根,清楚的像是能够数出来一般。
“这盒淡色的是要覆在手筋、脚筋上的,太医说‘经络不通,应治之以按摩醪药’,这膏药是用于促进经脉愈合,需要配合按摩手法........”见宋晚玉这样认真,珍珠回话时也愈加小心。
宋晚玉难得耐心的听完了话,微微挑眉,开口问道:“按摩手法?你学了吗?”
“太医教过奴婢了。”珍珠看着宋晚玉。
宋晚玉如往常一般神色淡淡,闻言亦不置可否。
见状,珍珠试探着道:“要不,奴婢先给您试试?”
宋晚玉果断伸出了手:“行吧,你先给我试试。”
毕竟是要配合膏药,在手上的经脉附近按摩.....这种事当然需要谨慎些,喝药都需要有个试药的,按摩应该也有个提前试一试的。
事关霍璋,宋晚玉也不放心叫旁人来试,索性便自己先试一试珍珠的手法。
珍珠原只是随口一问,眼见着横在面前的如霜似雪的皓腕,心头咯噔了一下,却只得大着胆子握上去,用太医教过的法子按摩起来。
只是,顶着宋晚玉那冷冷淡淡的目光,珍珠后背泛凉,动作倒是越发的轻柔小心。
宋晚玉垂下眼,默不作声的盯着正在自己腕间按揉着的细白手指,神色微微有些沉。
能在宋晚玉身边服侍,珍珠虽说不上养尊处优但到底没有干过什么粗活的,一双手养得细白柔嫩,玉指纤纤,指甲已修剪过,似还带着粉贝一般的浅光。
尤其是珍珠按得用心,动作轻柔优美,指腹柔如滚珠,便是只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然而,宋晚玉看着看着,不觉蹙起了眉头。
珍珠一直分神留意着公主的态度,见她蹙眉,心下也暗暗反省起自己是否又做错了什么?
然而,宋晚玉此时蹙着眉头,心里想的却是:这按摩的动作未免也太亲密了吧?
难道,她还得站在一边,看着珍珠握着霍璋的手,这样给霍璋按摩?
这样的情景,只略想一想,宋晚玉都忍不住的摇头:不行,这种事绝对不行!
第5章 旧时鞭伤
宋晚玉的眉心便蹙得更紧了,觉得这事实在是有些以忍受。
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算了,这按摩手法,你教一教我,我来就是了。”
珍珠:“.......”
珍珠自觉自己已是足够高估了屋里那位公子对公主的重要性,直到此时方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是低估了——公主素来不耐烦这些杂事,没想到今日竟是要亲自动手?!这可算是真正的“不假人手”了!
这般想着,珍珠更添了几分小心,一面回忆太医先前的传授,一面耐心仔细的教了起来。
因着当初元穆皇后久病,宋晚玉作为女儿在榻边侍疾,也是学过些按摩手法,虽然许多年用不上了,可到底还是有些底子的,又因心里惦记着霍璋,学得尤其认真,不一时竟也是有模有样的。
恰好,霍璋的药也煎好了,穿着碧绿长裙的侍女双手端着托盘,将那碗热腾腾的药从小厨房里端出来。
宋晚玉见了,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把药给我吧,我端进去就是了。”反正她也要拿膏药进去,索性便将这汤药一起端进去就是了。顿了顿,她扫了眼那淡棕色的汤药,不免又加了一句,“拿碟蜜饯来,我瞧这药苦的很,还是得拿蜜饯压一压味。”
侍女应声上前,先是托盘递到宋晚玉手上,忙又取了蜜饯来。
只是,宋晚玉接了托盘和蜜饯却没有立刻进门,反是仔细想了一回,想起秦王之前与她说的那些话,心下一顿,便将珍珠唤到了一边,吩咐道:“给我拿件干净的衣服来。”
珍珠想着公主去了一趟秦王.府,来去匆匆的,这会儿确实是要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忙应了下来,这便要起身出门去。
谁知,宋晚玉又额外补充了一句:“拿几件你惯穿的衣衫就好。”
珍珠一呆,抬头去看宋晚玉。
灯光之下,宋晚玉脸上神色似有些模糊,看不分明。
珍珠不敢多问,转头便去拿了件自己还未穿过的、看着簇新的衣衫,亲自送了来。
然而,宋晚玉看着却仍旧不满意:“不行,太新了,穿在身上一看就不像是个侍女.......”
珍珠暗暗腹诽:就公主您这般模样的,无论穿什么都不像侍女啊!
宋晚玉却犹自沉吟,眸光一转便落在了一侧的珍珠身上,忽而挑眉,凤眸一亮,立时便有了主意,“我们换一换!”
珍珠:“......”
就像是被恶霸强迫的良家女子一般,珍珠一脸挣扎的脱了自己身上的旧衣,犹豫着换上了新衣,然后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子换上了自己才脱下来的那件旧衣。
她一时都有些恍惚起来:身为天子唯一的女儿,昭明公主自来便极得圣眷,称得上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许多新制的衣衫只穿一次便要丢了,高兴起来能拿珍珠宝石当做弹丸.......
而现在,这位公主居然换上了侍女的衣服,还是旧衣!
要是叫圣人知道他的宝贝公主暗地里竟是受了这般的“委屈”,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这么想着,珍珠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脸上都有些白了。
然而,换完了衣衫的宋晚玉却是心满意足。
她就只是想要帮着霍璋好起来,只要能帮到霍璋就好了,眼下换作侍女身份,以后也能顺理成章的给霍璋送药按摩,霍璋自也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有面对故人的压力——当然,或许霍璋早就不记得她这个厚着脸皮自认的“故人”了......
暂时,就先这样吧?
宋晚玉心里想了一回,觉得没问题了,这才把汤药和药膏端上。
然而,宋晚玉觉着自己也算是做好心理准备,当她真端着东西走到门边时,胸膛里的心脏又开始砰砰砰的乱跳起来——就像是有小鹿正拿才生出的鹿角在她心头顶着,一下又一下的顶着,好像要在心口顶出个小洞来,好叫心里汹涌着的情绪都淌出去。
宋晚玉只得抬手压了压心口,暗暗鼓励自己:送个药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日后还得接着送呢……
这么一想,顶着心口的那只小鹿似乎撞得更欢了。
.....
等到宋晚玉端着热腾腾的汤药以及几样要用的膏药入门,绕过前头的屏风,掀开帐子,这才发现自己适才的心理准备都白做了——霍璋还昏着,双眼紧闭,根本没有意识到宋晚玉的到来。
她不由自主的放缓了步子,端着托盘上前去,将手上的一应东西都搁在了榻边的小几上,低头看着霍璋的脸发了一会儿呆。
霍璋的发髻早已散在枕边,另有几缕乌发贴在耳颊边,衬得颊上的肌肤苍白如初雪,甚至隐约能够看见其下的青色血管。
他此时正闭着眼睛,浓长乌黑的眼睫垂落下来,在眼睑处落下一层淡灰色的影子,面容似乎与旧时一般无二,依旧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侧脸线条极其秀致,沉静而俊秀,一眼便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唯一不好的大概只有两点:一是他实在是太瘦了,脸色也十分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二是他左颊上多了一道疤。
若是寻常人,看着霍璋脸上的这样一道蜿蜒长疤,多半是要觉得心头惴惴,或是恶心。宋晚玉既没有惴惴,也不觉得恶心,心里像是被细线勒着,一点点的疼起来。
她早前不忍看,不敢看,此时仔细端详,倒是很快便发现了:这疤并不像是刀剑落下的,倒是更像是......
像是鞭子抽出来的。
宋晚玉也时常在腰上配长鞭,虽不曾用鞭子抽过人可到底是用惯了鞭子的,只略一看便也能看出这是鞭伤。
只是,鞭子抽出的伤口一般也不重,不至于落下这样的疤痕.....
心下思忖着,她脸上神色渐渐沉了下去:对霍璋用鞭的人必然是有意折辱,方才故意用鞭子往他脸上抽,而要落下这样的伤疤,要么那人用的是特质的鞭子;要么就是故意使了大力,事后也刻意不叫处理,存心要叫人留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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