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姜云山这一考,就考了个蒙童中的魁首出来。
县学的几位先生爱其才,在知道其家贫后,特特免去了一多半的束脩。
饶是如此,姜云山还是在姜老头那碰了个大壁。
姜老头说什么都不肯出几十文钱,让姜云山去县里头读书。
“家里头农活忙得很!你妹妹又是个只会张嘴吃饭的闲人!家里头白白养你们这么大,你们好意思一个两个都吃干饭呢?还想花着家里头的钱去读那什么劳什子的书,做梦!想都别想!”
后来还是村里头的里正听说了姜家出了个县学蒙童魁首,想着过来勉励一番姜云山,正好碰见姜老头臭骂姜云山,当即不乐意了,逼着姜老头出了那余下的几十文钱束脩。
姜老头因着这个,气了好久。
他不仅仅气那几十文钱,更气家里头少了个劳动力,还得白白养那个傻子!
结果后头姜云山越学越好,姜老头听了里正夸了姜云山不止一两次,隐隐也意识到了若是姜云山考出个什么名堂来,以后他们家里才能跟着沾光,这才慢慢的对姜云山面子上好了些。
也仅仅止于面子上了。
然而姜云山读的是圣贤书,对于姜家让他读书这一块,他确实是心存感激的。
但感激并不能跟恼怒相抵消。
姜云山微微咬了咬唇,低声同周氏道:“婶娘,你想说什么直说吧……我很感激你们让我去读书,只是,让宝青嫁给那瘸子郑,这事是万万不行的。”
周氏没想到面皮一向很薄的姜云山竟然能这么干脆的拒绝她,她紧紧的抓住姜云山的胳膊,手指深深的陷下去,掐的姜云山脸色都有些变了。
姜宝青看不下去了,她直接伸手推开窗户,扒着窗户大喊:“哥哥,我饿了!”
周氏脸色一变。
姜宝青可不管周氏,她扒着窗户,甜甜的朝周氏喊了声“婶娘”,趁着周氏心慌意乱的时候,一溜烟跑出了土坯屋,从周氏手底下直接把姜云山扯了出来,拉着就往门外跑。
周氏这才回过神,在后头跺着脚“哎哎”喊了两声,姜宝青跟姜云山都没有回头。
姜宝青凭着来时的记忆,拉着姜云山直奔一处药草繁盛的地方。
路上遇见了同村的孩童,那几个孩童一见姜宝青跟姜云山就拍手笑了起来:“书呆子,又带着你那傻子妹妹出来晒太阳了?”
老姜家把姜宝青五两银子卖了的事,因着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老姜家的人都没有往外说。村里头也没几个人知道姜宝青被卖了又跑回来的事。
姜云山没说什么,却紧紧的攥住了姜宝青的手。
姜宝青撇过头去,歪着头看了那几个孩童一眼。
说是孩童,其实年龄也不小了。只是因着没去上学,一群精力旺盛的孩子在家里头也没什事干,一块儿上树抓鸟,下河捉鱼,斗鸡遛狗,什么闹腾就折腾什么。
这几个孩童平日里谩骂姜宝青,姜宝青从来都只是瑟瑟的躲起来罢了,何曾这般打量过他们?
“呦,傻子转性了?”其中一个留着鼻涕的人不屑的撇了撇嘴,拿着根树枝就往姜宝青身上扔。
姜云山忙护在姜宝青跟前,树枝正中了姜云山的面门,在姜云山脸上留下了一道红印子。
姜云山吃痛,却不肯喊出声,生怕妹妹担心。
姜宝青眼睛眯了眯,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子,朝着那扔树枝的人,用力一掷——
一声惨烈的嚎叫响彻天地。
那扔树枝的人抱着一条胳膊惨痛的哭嚎:“啊!这个傻子竟然拿石子扔我!我的手被砸断了!断了!你们快帮我打死她!打死她!”
吓得几个同伴慌忙去扒他的衣裳,检查他的胳膊。
然而外裳扒了,里头的袖子也高的撸了起来——别说什么断了,那有些发黑的胳膊上就连个颜色再深点的印子都没有留下。
一个同伴就哈哈大笑起来:“刚子,你咋这么丢人,那傻子能有多大力气?再说了,你这衣服厚厚的呢,还砸断你的手呢!哈哈哈哈!连个印子都没有,就嚎的好像被砍了一刀,真是丢人玩意!”
旁边几个同伴也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那个叫“刚子”的,面红耳赤,他抱着胳膊,红着眼,也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胳膊——既然没断,怎么会那么疼?
因着这个事,这几个孩童纷纷吵了起来。
姜宝青翘了翘嘴角,趁乱拉着姜云山走开了。
姜云山待走远了,这才有些欲言又止:“宝青啊……”
他想教育妹妹,拿石头丢人是不好的,万一砸到眼睛哪儿的,对方一辈子可就完了。
然而姜云山想起妹妹从前吃过的苦,这话又有些说不出口。
算了,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第九章 大姐找你
姜云山一颗正义的小心脏,已然无条件向妹妹倾斜了。
姜宝青却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姜云山脸上的红痕:“哥哥,疼不疼啊?”
姜云山摸了摸脑袋,朝姜宝青露出个笑:“不疼,一点都不疼。”他顿了顿,还是道,“刚才刚子叫的那么惨,我还以为……”
想到这,姜云山又有些羞愧,“没想到刚子看上去挺壮实的,竟然这么不耐痛,险些让我误会了,好一阵担心妹妹伤了人……”
那刚子五大三粗的,妹妹不过是个纤细的小姑娘,又大病初愈,哪里能把他的胳膊给砸断!
姜宝青翘了翘嘴角,笑眯眯道:“是啊,还不如个小姑娘呢。”
她在现代时修习针灸之术,对穴位了若指掌。方才她便是拿石头对准了那刚子的曲池穴扔,那处穴道,可是很不耐痛的。
若这具身子再有力气些,或者小石子换成银针,她保证那刚子还能再疼一些。
不过,虽然疼了些,对身体却也没什么伤害,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
姜宝青心不在焉的想着。
兄妹俩说着话,脚下倒是没停,很快就到了那处药草茂盛之地。
姜云山是不认识什么草药的,他一心只想着多摘些野菜给妹妹加餐。
对了,他口袋里还有两个铜板,到时候去买块小小的猪皮,熬点油出来……
姜云山心里头盘算着,回头一看,倒是一下子愣住了。他妹妹扯了不少他不认识的野菜,怀里快抱不下了,竟然还在努力的挖。
姜云山有些担心,又不好打击妹妹的积极性:“宝青啊,你这挖的是什么啊?能吃吗?”
姜宝青扬起瘦瘦的小脸,用力点头:“能吃的,哥哥,这个叫麻黄,我从前听村里人说过,把这个的根茎熬成汤,身体会发汗呀。”
姜云山听了一喜:“咦,这倒是个好东西。今儿你受了风,回去我给你熬上一碗,你喝了好好发发汗。”
姜宝青见姜云山满心满眼只惦记着她,浑然忘了自己也受了寒,心下又是一叹,对着姜云山又多了几分真情实意:“哥哥,多熬些,你也喝。”
“好好好,我也喝,我陪着你。”姜云山满脸宠溺。
姜云山只请了一天假,原本下午就得回县里的学院。眼下天色已然不早了,姜云山再走回去,怕是要半夜才能到了;再加上姜云山不太放心姜宝青自个儿待在家里,索性便留了下来,打算后头回学里时,再好好向先生解释。
学业固然重要,然而唯一的妹妹,要比学业重要的多了。
两人晚饭各吃了一碗加了猪油的野菜米汤,后又喝了一碗有些发苦的麻黄汤。兄妹两个一个在炕上,一个在炕边的地上铺了床席子——这般炕上炕下的,围了一床露着芦花絮的破被子,兄妹两个结结实实的发了一顿汗,俱是觉得头脚都轻快了不少。
其实姜宝青是想让姜云山也在炕上睡的。
但姜云山坚决的很,妹妹大了,眼下痴病尽去,再过几年就该给她找个好人家了。他这个做兄长的,跟妹妹同睡一室已然是不得已的情况了,再睡到一张炕上去?那妹妹的清誉可怎么办!
姜云山性子虽然有些软,但在某些事上,却是说什么都不会妥协的倔强。
姜宝青只得作罢。
两人一夜好眠,早上却是被李婆子嘭嘭嘭的敲门吵醒的。
李婆子在门外指桑骂槐:“以前是个傻子,家里头的活计干不了,家里头白养着这么一张嘴!让她去嫁人又挑三拣四的不肯嫁!全家顶数她最娇贵!……现在不傻了,还不赶紧起来干活!家里头哪个姑娘不干活?怎么着,还等着旁人三请四请啊!我看就是个惯会偷懒躲闲的小蹄子!”
门霍的一下打开了,姜云山顶着微乱的头发,站在门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语气倒还带着对长辈的恭敬,道:“二奶奶,宝青刚大病初愈,昨儿又受了凉见了风,她要做什么活计?我替她做吧。”
李婆子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粗言秽语,结果一见是姜云山,生生的憋回了肚子里去。
不过她现在对着姜云山也没什么好脸色。
她是看出来了,这对兄妹,没一个好东西!家里白白养了姜宝青那么多年,她姜宝青为家里牺牲一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