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交代了数句,李知尧带着寂影打马出门,从晋王府奔到南城门,正是早上开城门的时候。继而打马出城门,径直往南,一路绝尘而去。
李知尧把马驾得飞快,脑子里总是忍不住闪现他在夜里做的噩梦——朝雾用剪刀自杀在了马车里,血在一滴一滴往下滴,裙子从白到红,染开大片大片的花朵。
越想马鞭在马尾上抽得便越狠,马蹄噔噔,旷野的风呼啸在耳畔,袍面在风中抖震,身后扬起细细尘泥。
他明明是因为放不下她才费了小半年的时间找她回来,在分开这小半年的时间里,他明明无数次梦到她,想她想得发疯。可真见了面,看到她对自己只有惊恐,又忍不住真发了疯。
在马尾上抽一次鞭子,他便在心里想一次——等着我。
***
朝雾被押去柳州,行路靠的是马车,所以走得很慢。
自从上马车后,她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脸色苍白得像个纸片人。似乎已是了无生念,仅还吊着一口气。瞧着这一口气哪一刻若是上不来了,便就闭眼去了。
押她的人也并不都是瞎子,能看得出她是不大想活了,所以平时便看得有些紧,也都尽心尽力伺候着。倒不是因为什么慈悲心,不过就是怕晋王心里其实还有她,他们要倒霉。
他们也多少看得明白,心里有数。
如果晋王心里真没有这个女人了,怎么会费那么多人力周折找她回来?找不到的时候发怒骂他们老大是废物,找到以后,甚至亲自去小山村里接她。
现在他是被愤怒驱使支配了,发了疯地想要折磨她。但谁又能保证,过些日子,他又不会改变心意,再把这个女人接回晋王府呢?
而他们还没把朝雾成功送到柳州,不过才走下来一半路程,这样的揣测就成了真。
李知尧带着寂影骑马追到他们的时候,是在傍晚间,他们正打算去附近的驿馆留宿。夕阳的暖光打在每一个随行者的脸上,大家纷纷下马向李知尧行礼。
李知尧却不管他们,眼里全无其他,勒绳停下马匹后便急着下了马,几步去到马车上,打起门帘往里看。看到朝雾好好地坐在里面,他呼吸奔急控制不匀,却在心底松了口气。
没等朝雾有反应,李知尧便进了马车坐下,不管自己一身风尘,直接把朝雾拥进怀里,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闭着眼睛对朝雾说:“对不起,我气昏头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朝雾木木的,身子木,眼神也木,仿佛不像个活人。
她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她太累了,早就什么都不想再想,也什么都不想再应付了。她想睡觉,想永远闭上眼睛,摆脱这痛苦的一生,再也不要醒过来。
到了驿馆,她晚饭吃得很少,梳洗之后躺在床上,也还是像个失了智的木头人一般。
侧身在摇曳的烛火下,李知尧从背后拥着她,与她说了很多话,向她认错,向她保证,对她发毒誓,用他能给出来的最卑微诚恳的姿态求她原谅,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失去理智。
朝雾静静地躺着,静静地听他说话。听完了,她终于有了些反应,在他怀里翻过身子,姿势从背对他变成直接面对他。
看她如此,李知尧顿时有些欣喜,眼神面色和动作都温柔,抬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继续慢声道:“以后我再也不凶你了,回去便娶你过门,只要我有的,都会给你。”
朝雾掀起长长的睫毛看他,低声问:“真的吗?”
李知尧点点头,“嗯。”
朝雾看着他,眼神从呆滞无力慢慢变得有了些亮色,轻启嘴唇,“我想要你的命,也可以吗?”
而这句话一问完,李知尧猛地便瞪大了眼睛。他稳了下呼吸,落下目光去看,只见朝雾手里紧紧握着一把白刃剪刀,正插在他胸口,深到快没至根部。
朝雾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杀他,不给李知尧反应时间,握着剪刀一把又拔了出来,带出一束鲜血,染红衣布。怕这一刀刺不死她,她直接便下手刺第二刀。
但李知尧并不是文弱之人,反应极快地一把捏住了朝雾的手腕,没让她把第二刀刺下去。捏着她让她动不得,自己则屏气出声:“寂影……”
寂影冲进来的时候,朝雾已经被李知尧锁在了怀里。看到满床的血,他稍作推断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便过去拉了朝雾下床,把她两条胳膊反锁在身后绑起来。
再看李知尧气息已虚,胸口鲜血直流,忙又吩咐外面的人,“请大夫!”
朝雾手脚都被绳索绑住了,坐在炕床上只是笑,一下重过一下的笑法。
李知尧躺平在床上软了身子,听着她的笑声,眼皮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寂影整个人都绷紧了,想尽了办法帮他止血,在大夫过来的时候再交给大夫。
等大夫把血止住的时候,李知尧已经彻底昏过去了。
寂影手心冰凉,问大夫:“怎么样?”
大夫摇摇头,神色严峻,“若不是稍偏了些位置,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但即便是偏了些位置,这伤得也实在过于凶险。伤口深,失血过多,醒不醒得来全看造化,只怕是……”
寂影脸上的表情绷紧到了极致,“一定要醒。”
大夫略有些惊慌,连忙道:“只能尽力,却实在是不敢保证。”
寂影理智尚存,调整了片刻呼吸,“劳烦您了。”
大夫暗暗松了口气,避开寂影的眼神连忙出去,有种从虎口逃生了的感觉。
大夫出去后,房里只剩下李知尧寂影和朝雾。李知尧躺在床上完全失去了意识,脸色唇色俱是变得苍白。朝雾坐在炕床上,时不时还会笑一声,好像很是痛快。
寂影转头看向她,捏紧了手指没有出声。
朝雾并不躲避他的目光,直接迎上,笑得娇俏地问他:“看什么?喜欢我吗?还是要杀了我?”
第75章
朝雾藏了那把剪刀在袖子里,本来是准备自杀的,她已经不想再撑着一口气受折磨了。哪知李知尧又追了上来,且又是一出变脸大戏,用她最恶心的方式说爱她,来求她原谅。
既如此,同归于尽岂不更好?
朝雾料想好了,动手杀了李知尧,自己再痛快地闭眼给他陪葬。虽然第二刀没刺下去,现在李知尧也已经命在旦夕,她等着寂影抽剑刺死她。
然寂影却没有动手,听了朝雾的轻浮之言,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去床前脚榻上坐下来,胳膊搭在膝盖上,目光如冰地盯着朝雾看。
朝雾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自己效忠的主子都被她伤成这样快死了,他居然还能按捺住不对她出手。不过她也懒得揣测多问,见寂影没有动作,便闭上眼睛歇着去了。
李知尧受了如此重伤,能不能醒都是个问题。听那大夫的语气,醒过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
于是寂影一直坐在脚榻上守着,夜间也是半睡半醒。
朝雾被绑着歇在炕床上,虽手脚动不得,却睡得意外踏实。这也是她赶路这么多天以来,睡得唯一一场踏实觉。仿佛是了了所有心事,余下只剩安心等死。
早上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身上盖了一条软薄的毯子。
朝雾坐起身子醒了醒盹,刚清醒一些,寂影端了一碟包子来了屋里。他走到炕床边,把包子放到炕几上,问朝雾:“吃不吃?”
朝雾抬头看他,“当然吃,我还想亲眼看着他死呢。”
寂影与她对视片刻,在她眼底只看到了阴狠。他无法感同身受她所经历的一切,不知道她是怎么被一步步逼至如此的,他只问:“你就这么恨他?”
朝雾懒得回答这种废话,落下目光来,看着眼前的包子道:“你是解开我手上的绳子让我自己吃,还是你打算喂我吃?”
寂影默站片刻,上去解开她手腕上的绳索,又转身去床前脚榻上坐下来。
朝雾吃完了包子,转头对寂影说:“我想梳洗一下。”
她以为寂影不会理她,自己也不过随口说一句罢了。然寂影却起了身,到她面前端起空碟子,到门边开门递出去,对外面的人说:“打水来。”
吩咐下去没多会,就有人把水打来了。
朝雾细致地洗漱了一番,仍在炕床上歪着。她的脚还被绑着,但手被解绑后就没再绑上。然不管绑不绑,她都没有其他什么心思了,只想亲眼看着李知尧咽气,再等着寂影杀了她。
这样等了几日,李知尧却迟迟不咽气。当然,他也没有醒过来。
大夫每日都往这房里来好几趟,时时刻刻关注着李知尧的身体情况,尽力尽力医治他。寂影则寸步不离守在他床前,没事便帮他捏捏胳膊手腿。
寂影尝试过让朝雾跟李知尧说话,想着便是骂他也好。但朝雾知道,这是在刺激李知尧醒过来,所以她一个字都不吐,只在心里盼着李知尧快点死。
有些话寂影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便只说了一半,“王爷也已经派人去把顺哥儿接回京城了,他是真的在乎你们母子两个,不过是气昏了头。他从没对哪个女人如此低声下气过,也从没对哪个女人像对你这么好过,你为何不能尝试接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