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萧放念叨了一遍,转身去了相反的方向,“去幽琅宫。”
高囚一愣,心里敲起了鼓,往常皇上只有每月十六才会去幽琅宫,而且都是暗中前去,绝不惊动别人,年年岁岁从未更改,今日是为何突然要去那里了呢?他虽疑惑,却还是跟了上去。
到了幽琅宫,萧放脚步丝毫没有停留便踏了进去。
明妍正在给周槿诺喂药,却突然听到了外面有人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她手里的药碗“咣当”就砸到了地上,滚烫的汤药洒了一地。
沈绾还没有见到明妍姑姑如此失态的模样,而且这又是幽琅宫,皇上怎么会踏足冷宫呢?
周槿诺却比明妍姑姑冷静多了,她抬了抬手,伸手拿过一条绢子拈了拈嘴,轻声道:“将这收拾了,你们都下去吧。”
沈绾虽有些动摇,可却没耽搁了娘娘的嘱咐,俯身去收拾药碗,明妍姑姑却面露难色,轻喃:“娘娘……”
“下去吧。”
她话音未落,萧放已经走了进来,高囚被留在了外头。他一身明黄龙袍负手而立,双眼看向这边,又像没有看向这边,周槿诺靠着架子床,双眼紧闭,好像根本不知道皇上的到来。
“都下去!”萧放横了一句。
沈绾见到萧放似乎隐有怒气,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了,若是皇上伤了娘娘,她在萧承衍那里可无法交代。只是没等她犹豫,明姑姑已经拉着她退了下去,没给她丝毫纠结的时间。
到了殿外,明姑姑已是红了双眼,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将额头贴上去,抖着肩膀哭了起来。
沈绾抬起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皇上为何突然来此?娘娘为何面如死灰?明姑姑为何伤心落泪?还有娘娘身上的伤,跟这些都有关系吗?为什么萧承衍从来没跟她提过这件事?
“姑姑……”
“别问,”明妍带着哭腔,声音里尽是绝望,“别问。”
幽琅宫的内殿之内,萧放走到周槿诺身前,掀开龙袍坐在她对面,连风雨之前的平静都没有,伸手毫不留情地掐住她的下巴,冷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周槿诺睁开眼,却还是不看他,只是盯着掐着自己的那只手,模样仿佛个活死人。
“好,好!周槿诺,你有骨气,向来不曾正眼瞧过朕一眼,很好,可朕今日来,是为了同你商量衍儿的事,你难道还是这样待朕吗?”
周槿诺抬起眼帘,终于把目光凝聚到他的脸上。
这一抬眼,萧放心中火气更甚,手上也猛地加大了力气:“先皇是不是将银龙令牌给了衍儿?说!”
周槿诺不为所动:“臣妾不知陛下说的是什么?”
萧放狠狠地将她拽到自己身前:“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周槿诺没有回话。
萧放幽幽地看着她,慢慢放下了手,她的脸颊处被掐出了两道红印子,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狰狞。
“你知道,朕一旦怀疑衍儿,他这个太子就要做不成了。”
更漏声声,烛光隐隐。
周槿诺突然笑出了声,眸中尽是凉意:“陛下当年就可以夺了衍儿的太子之位,只是晚了十几年而已,谁还能忤逆得了你吗?”
萧放睥睨着她,忽然俯下身,抬手托起了她颈肩的乌发:“你说的没错,朕想要立谁就立谁,无人敢说二话。但是如果衍儿不交出银龙令牌,朕或许都不能留得他性命了。”
周槿诺呼吸一滞,猛然瞪大了双眼,她伸手推开萧放,眼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冷静:“你厌弃他!褫夺了他太子之位便是,这么多年来,即便身为太子,他也不过是在你鼻息下奄奄生存,日日如临深渊!这还不够吗?”
“还不够吗?你竟还想杀了他!”
“银龙令牌可掌管暗影卫,若是朕不杀他,早晚有一日他会来杀朕!”
“他手上从没有什么令牌,他至今不过是求一条活路!”周槿诺捶着胸口,两行清泪流下,可她终究又偏过头,将泪水抹去,兀自又闭上双眼。
“陛下不如将臣妾一并杀了吧。”
萧放看着她的脸,柳叶长眉,挺鼻樱唇,即便经过了岁月风霜,她依旧还有当年姿容。
萧放眸色一暗。
“朕说过不会杀你,就不会杀你,朕要你看着,让你知道当初的周家是如何有眼无珠!让你知道,这世间,唯有朕,才是你的天!”
他握住周槿诺的手,将她向床里一推,狠狠压了上去……
子时刚过,沈绾才和小春赶回了内殿,一人端着膳食,一人端着汤药,齐齐候在床边。
萧放早已经离开了。
明姑姑放下帷帘,双眼微红,跟沈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两人将托盘放到桌子上。
“娘娘又睡下了,东西先放这儿吧。”
“明妍……”
明妍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周槿诺虚弱的声音。
沈绾急忙跑过去,将帷帘撩开,扶着周槿诺起了身:“娘娘……起来吃些东西吧。”
周槿诺抬了头,看着沈绾的模样,竟然弯起了笑眼,“不急。”她道。
“明妍,小春,你们将吃食再去热热吧。”
吃食刚热好了端上来,娘娘这分明是借口让她们下去,好和沈绾说话,二人相互看了看,最终应声退了下去。
等人都下去了,沈绾才犹豫着开了口:“娘娘可有什么话要和奴婢说?”
周槿诺长出一口气,闭了闭眼。
“沈绾,今日之事,你不许跟衍儿禀报。”
第35章 此事古难全
十日期限将至,刘致却还未抓到真凶,急得直上火,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被逼得团团转,连嘴上都长起了大泡。
有用的线索大多已断,知情的人又不好惹,这几日刘致为了做样子,去东宫跑了几趟了解情况,但那边人说的话有几句是他敢当真的呢?初五那日连太子殿下和尚书令李大人都没能让陛下信服,他一个大理寺卿又何德何能让陛下将屁股坐正了!
然而就在最后一天,事情却突然有了转机。
刘致的府上来了个人,那人一身黑衣斗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神神秘秘地跟他说要为他指明方向,与之交谈至深夜才悄然离去。第二日上朝,刘致神清气爽地出了府门,丝毫不像顿入困局的模样。
等到萧放问及真相的时候,刘致昂首挺胸右跨一步,开刀阔斧慷慨激昂,将玲玉阁踩在脚底贬得是体无完肤,说他们怀叵测之心,害太子之命,陷睿王于不义,寻皇子之衅,意图动摇陛下对皇子的信任从而颠覆朝堂,为的就是破开大齐偏安一隅的固守之势。
刘致陈情上表,将大齐北面的大聿人如何渗透江湖势力,如何扶持玲玉阁,如何动那不齿之心的条条罪状一一列出。别说东宫了,就连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墙头草官员们都听得瞠目结舌,万万想不到这口黑锅居然还能甩到大聿人那里去。
但是要说不相信吧,刘致又拿出了大聿在背后挑唆的证据,要说相信吧,可这番说辞听起来未免太过天马行空……
更令大臣们难以置信的是,陛下反而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并且下令将玲玉阁余孽尽数剿杀一个不留。至于睿王,他当然洗脱了嫌疑,如今只成为大聿意欲挑拨离间而被利用的其中一环,连那信函竟然都是伪造的。
至于刘致所说到底对不对,大臣们不会去追究,因为陛下点头了。只要陛下点头了,他们就只会跟着说好。
人们总说公道自在人心,可到头来“在人心”又有什么用呢?
萧承衍站在最前头静静地看着他们,嘴边始终淡笑不语,觉得朝堂就如儿戏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虚虚实实,着实可笑。
散朝之后,萧放没有让萧承衍回东宫,反而留下了他。
偌大的章宸殿中空空荡荡,萧放端坐在龙椅之上,让高囚紧守殿门,不许放任何人进来,脸上已然是半怒之态。
萧承衍目送高囚关上殿门,转身看着龙座上的萧放,无视他的怒容,只是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身。
“父皇还有何事吩咐?”
萧放冷笑一声,将自己这个儿子的姿态尽收眼底,眼中充满不屑与嫌恶:“衍儿,你跟朕好好说说,陆鹰和玲玉阁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承衍一怔,却也没抬头,继续平静道:“刘大人不是已经查清案情了吗?”
“那只是为了掩盖你的罪迹所做的遮掩,事到如今,你还想跟朕装糊涂!”萧放猛地拍了下龙座,声音似乎要掀翻殿顶。
“儿臣不知父皇所言何意,陆鹰是二弟的人,玲玉阁与二弟关系甚密,父皇为何要独独质问我?”
萧放眸光一闪,双眼中暗藏惊疑:“这么说,你还想说是平儿要杀你?”
萧承衍突然抬起头,唇齿间含着冷笑:“儿臣为什么不可以这么认为?”
“放肆!”萧放气急,将案上的奏章全都扫到了地上,他站起身,饶过桌案快步走上前来,“事到如今,你还想用几张伪造的证据指控平儿!若不是——”
“那父皇呢?”
萧承衍突然神色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眼中染上了沉暗的颜色,分明是跪在地上,却又如居高临下的睥睨,让萧放的声音顿时噎在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