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三天都没见他,后来庞虎也不知听杜轻说了什么,就没去叨扰太子了,只是每天还是去兵器库点兵器,擦擦跟了自己十多年的长/枪。
一夜秋雨,敲落了闲叶,湿漉漉的地上铺着一地金黄,翻起的泥土散着清香,一片一片的水洼映出路过人的脚底,沾湿了衣裙。
沈绾端着茶点,脚步匆匆地从路上走着,心中似乎是在思量着别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进到昏暗的房里,她才放轻脚步收回心思,轻车熟路地走到里间,就看到萧承衍正仰靠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应是没睡觉,手指放在腿上打着拍子。
像是在哼小曲。
沈绾将托盘放到桌子上,给萧承衍满了一杯茶,又将点心拿出来。
“殿下,您要的茶花糕。”
萧承衍没睁眼睛:“云记的?”
“……是,云记的。”特意去揪着云记的掌柜开张给做的,一份茶花糕就花了一两银子,都够寻常人家半年的穿用了。
萧承衍睁开眼睛坐起身,抬起右臂伸出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沈绾还是低着头。
“过来!”
听见帘后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叫喊,沈绾猛地抬起头,愣了半息,才提步走过去,将手搭在萧承衍手下。
“你得多久才习惯伺候人?”萧承衍顺势起身,语气里带着些不满。
他起身时候根本没压沈绾多少力,说到底也不是一只脚踏进棺材行将就木的老人,这种事就算是个仪式,可有可无的东西。
好像是故意让沈绾这样做似的。
“回殿下,奴婢怎么也习惯不了。”她虽是低眉顺眼,说出的话却是生硬照旧。
萧承衍轻笑一声,走到桌子旁坐下:“你以前跟着林星则的时候,也这么对他说话吗?”
沈绾脚步一顿,又回过神来在他身后站好,想了想自己以前的日子。裴星则永远是谦逊和顺的,待她很好,说话礼数也总是很周到,所以相对的,沈绾的语气自然也客气许多。
裴星则是很好相处的人,他总是会寻找一个度让人觉得很舒服。
“绾绾用想这么长时间吗?”萧承衍喝了口茶。
沈绾皱了皱眉,不懂萧承衍为何会对中细枝末节的东西如此在意。
“殿下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好不容易买回来的。
萧承衍等了半天没想到是这么一句话,愕然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也没发作,拿起茶花糕吃了一口。
“嗯……是这个味道。”萧承衍边点头边伸出手指蹭了蹭嘴角,一双深沉的眼眸像是才焕发了些光彩,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
“母后一直说想再吃吃北方云记的茶花糕,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他突然停下嘴说了一句,虽然声音传到了沈绾耳朵里,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沈绾没搭话,她记得很久之前周后就被废了,如今大齐后卫空置多年,根本没有“母后”的存在,而那个很久以前,正是沈绾从锦都逃走的那年。
“你想回京吗?”萧承衍端起茶杯,将桌上的茶花糕盘向远处一推,仿佛一口也不愿意吃了。
沈绾惊了一下,看着太子望向自己的双眼,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意,却被她强自忍住,就听萧承衍继续问:“去看看你父亲。”
“父亲当是……没有坟冢!”沈绾抵着齿,说出了这句话,便看到萧承衍回头看着桌面上的莲花纹路,轻道:“有,孤偷偷立了一个。”
“殿下?”沈绾惊异地提高了声音,当初她父亲沈玉臣受了周家牵连做了那冤魂,其实只不过是陪葬的小人物而已,龙颜震怒,责令犯事家人不许收尸,扔到乱葬岗算完事,朝廷的人又都是趋炎附势之人,谁敢忤逆圣意?
“只是衣冠冢,”萧承衍淡淡道,将茶杯搁回桌子上,微微昂起了头,眼神有些悠远,“也没立碑。”
沈绾眼中的震惊渐渐消散,最终只剩下忧伤:“殿下何必冒此风险。”
“你以为孤是什么样的人?”萧承衍扭过头看她,嘴上勾着浅笑,像是问,又像是有牵引而出的答案。
沈绾没说话,他愣了片刻,又回头看着前面:“图个心安罢了。”
“还是这隆泉好啊,孤可不愿回锦都。”萧承衍理了理自己的外袍,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沈绾从侧面看他,想起方才他问的那句“你想回京吗”,心里五味杂陈。
那里同这里,可是不一样的战场,朝廷的人都人面兽心,心怀鬼胎,背地里蝇营狗苟两面三刀,裴星则固然可恶,但知晓了他的真面目后许多东西都已经看清了。
可锦都……你哪里会清楚何时会放出一只冷箭。
“笃笃笃。”沈绾正想着,窗外突然响了三声敲击,将两人的对话打断,沈绾看了一眼萧承衍,然后抬步走向窗边,压低了声音:“夏述?”
“告诉殿下,裴星则已秘密离开郦石。”窗外传来夏述的清冷声音。
沈绾回头,对萧承衍重重点了点头,等了将近半月,终于让他们等到了。
林柏荣到底还是将他召回了燕京。
萧承衍心情骤变,高兴了许多,端起已经冷下来的茶又喝了一口,对沈绾摆摆手:“去告诉庞虎,让他准备出兵吧,要快!若是耽搁了,孤拿他是问!”
总归还是有些急切的。
沈绾急着跑了出去,屋里剩下萧承衍一人的时候,日落西山,里面已经没采着什么光亮了。
要是在裴星则走之前就将郦石困住,也许他就以此为借口不走了,林柏荣也要考虑主帅对战事的重要性,会不会将他调回还不一定。
所以这半月,只不过比谁更沉得住气。
比起拿下郦石,萧承衍更希望裴星则回到燕京和林柏荣斗个你死我活,这样边境怎么说也可以多撑一些日子。
要看这“父子俩”,哪个能挺的时间更长了。
沈绾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她一踏进屋还有些不适应,眼前一阵发昏。
反应过来,她走到烛台边点了火:“殿下怎么不点灯?”
里面飘来一句话:“你要孤亲自动手?”
若是她不回来,难道他还一直摸黑了?两只手长着是做什么的……即便是太子殿下,也太拿乔了。
挑帘进去,就看到萧承衍站在书案前写着什么,沈绾走上前,心里疑惑着,方才可是漆黑一片,他是怎么写字的,还是在鬼画符?
走近一看,才看到桌子上铺满了宣纸,每张纸上都写了同样一个字,只是字体不同,每一个字都苍劲有力铁画银钩。
那是一个个“忍”字。
留意到视线,萧承衍放下笔,抬头对沈绾道:“父皇召我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我我又又又按时更新了!
第17章 水龙吟
庞虎不愿放弃攻打郦石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看太子殿下按兵不动,他可耐不住性子,终于在第三日从太子殿下那里吃了闭门羹后,被杜轻拉着去树下耳语了。
“你要等,等到林星则离开郦石,那才是真正的机会。”杜轻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悬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忧虑。
两人斗了十多年嘴,但其实杜轻说的话,庞虎是听的,比起自己的莽撞冲动,杜轻总是多了些沉稳伶俐,他打心底里清楚。
于是他回去,每日去校场练兵,让他们那些好容易扬眉吐气的儿郎们随时准备披甲上阵。
沈绾姑娘过去告诉他“可以出兵”的时候,庞虎这才体会到陈年的烈酒有多香醇,有多沁人心脾!
等了足足半月,却又不差那一会儿了,当日,他让士兵们早早去歇息,睡一个好觉,等到黎明破晓,才披甲上马冲着郦石而去,大军浩浩荡荡。
等到隆泉之师赶至,凌度才发觉之前的半月雕陰那边是留手了,本以为军资匮乏的雕陰早就在初战时将□□用尽,可当庞虎率军攻打南城门的时候,西城门那边结结实实挨了好几炮,让措手不及的守城士兵损失惨重。
将军兵分两路,分别绕到北、东城门,将郦石彻底围困在内,犹如瓮中捉鳖,俨然已是胜负已定的架势。
庞虎不是个耐心足的人,如果是杜轻,现在更愿意用的战术是消磨,不仅可以减少己方损失,还能让敌军斗志溃散,结局只能是缴械投降。
可庞虎不会,他最怕敌军未降而援军先至,所以历来喜欢速战速决的战斗。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雕陰的封桓和沈绩也丝毫没收手,几乎是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人事,拼着那一口气也要攻破郦石。
郦石城破的那天,凌度站在城门上吞毒而死,至死不愿意投降。就是这样的将领之死,让残存下来的士兵进行了最后的反扑,那些人都杀红了眼了,觉得临死之前能多拉几个垫背的也值。
大局已定后,封桓看着那些断壁残垣,还有痛哭哀嚎的百姓,心中的滋味甚是复杂。
“看到了吗?边民就是这样,”沈绩踩了一下脚底的瓦砾,望着这残破的城,“如果我们是戎人,这里可就不光是这样了。”
戎人茹毛饮血,攻破城门之后素来是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岂会像他们一样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