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马上,似是邀请。
沈绾昂起头,不动声色,却看到萧承衍又抬了抬手,仿佛她不接受就不罢休一般。
沈绾看了一眼萧承衍身后的人,有一些大聿的将领,她眼熟得很,此时都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这里。
唯有一个人,眼睛直往这里瞟。
运送战马人员的名单,沈绾一早就有,前来的人除了萧承衍,是谁她都了熟于胸,那个人,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正想着,沈绾的手已经覆了上去,还不等她问清楚状况,就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拽到了马上。沈绾转了半圈,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被萧承衍圈到了怀里。
“唉你?”沈绾下意识喊了半句,就听萧承衍在她耳边“嘘”了一声。
“你也不想她再纠缠于我吧?”他小声道,说完,看怀里的人不挣扎了,又调转马头,冲后面的几个人吩咐了几句。
“战马的交接就交给太守吧,本王还有事,接风洗尘的事青王会办,你们只要跟着进城就行了。”他冷眉说完,也不去看那人,转身就要离开。
“殿下!”年清抚急急喊了一声,要驾马上前,却听到一声御马扬鞭的破风声,紧接着吃了一嘴的灰尘,萧承衍和沈绾已经进了城门。
城门这边有些人还不知道马上的是谁,还以为沈绾是被人劫持了,引发了一阵骚乱,甚至有的人已经要拼死去拦截了。
还好有人高喊了一声:“是沥王殿下!”
喊出声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投降大聿的金域太守,他曾是京官,有幸见过几次原太子。现今看到大聿未来的皇上被大齐原来的太子护在怀里共骑一马,顿时感觉耳边轰鸣音阵阵,眼前也有些发昏了。
城下的人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太好,一边看年清抚的眼色一边道:“沥王和殿下这算什么,怎么也要安顿安顿我们才是……”
年博敖到底有功勋在身,即便犯错,不是造反的大罪,沈绾也没那么容易就将他根除,只是此后,他就是真的清居燕京颐养天年了。可是年氏在朝中照样有不可小觑的势力,此次护送战马,沈绾特意挑选了几人过来……
年清抚看着绝尘而去的背影,暗暗咬了咬牙,回头呵斥几个多嘴的人:“到了别人地盘上,管着点自己的嘴,这里不是燕京!”
“是!”
城下有人嫉恨眼红,城墙上有人扒着砖缝恨恨道:“众目睽睽之下,成何体统!”
钟小王爷的眼睛都要绿了。
马儿到了城内也没停下,金域如今是重镇要地,街上的百姓并不是很多,两人驰骋也没什么阻拦,沈绾只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速度太快了,沈绾担心他的身体,便转头想要看看他,谁知道萧承衍仿佛已经察觉了一般,再次扬起马鞭,马儿吃痛,更加快速地向前疾驰了。
沈绾被颠地扭不过头去,只好注视着前方。
“你还觉得我身子不宜长途跋涉吗?”萧承衍高声喊了一句。
那声音到了沈绾耳边,已经和猎猎风声混杂在一起了,只是那快意的语气丝毫未消减,自从他醒来,沈绾总觉得他和以前大不一样。
到了河水的岸边,马儿慢了下来,沈绾终于能转过头去看他:“韩行舟呢?”
还是一样的问话。
萧承衍顿了一下,眼睛看向前边,轻声回道:“回京城了。”
“哪个京城?”
“锦都。”
四目相对,仿佛一瞬间都明白了对方所想。
沈绾低下头,从马上跳了下去,整了整衣襟,看向潋滟的水面:“为什么不能再等等?现在才到金域,后面还有很多的仗要打呢,你的身子——”
她转过身,刚要劝说萧承衍,却被他用手指轻轻封住了唇。
萧承衍弯起唇角,笑了笑:“别说我病得爬不起来,就是躺着到锦都,这一路,我都必须得走一遭。”
第80章 明月棹孤舟
沈绾上前一步,眼中克制着担忧的神色,她不知道萧承衍是不是知道自己已经寿数无多,但韩行舟说的对,他很敏感,不会对此一点都没有察觉。
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赶来了。
也许对他来说,此行是比性命更重的事,是一生里一旦错过就后悔终生的事,场面话谁都能说得漂亮,只要不是傻瓜,道理又怎么会不懂呢?
难道她又像上次在锦都城门前一样拦住他?
萧承衍似是长久没有听见她说话,已经转过了身看向她,他背后映着无边夕阳色,将整个人的轮廓映衬得模糊不清。
沈绾抬起头,却听他轻轻地道:“绾绾,金域之后,你一个人不行。”
她慢慢睁大了双眼。
他说得那样斩钉截铁,没用一个多余的字,既是铮然的事实,让她没办法反驳。
如今的大齐讨伐之师,不过是各方势力东拼西凑集结的,名义上有主,却也有她没办法全然相信的人,而金域之后的三个大齐重镇,每个都要有大帅坐镇,沈绾其实分身乏术,这一点,萧承衍不会想不到。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倘若那天她能去得早一些,早一些将林星则杀死,事情必然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看着沈绾慢慢偏过头去,强忍着一句话多不说,只是倔强地咬着唇,萧承衍好像很少看到她如此不甘心的样子。
他向前走了一步,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而且我也很心急。”他说完,伸出的手忽然攥成了拳头,攥得骨节泛白,沈绾听到他下一句话几乎是带着颤抖说出来的。
“我想把母亲夺回来,一刻都不想等了。”
“锦都皇位上坐着的是我血仇,东宫住着的,是我想亲手手刃的敌人,一年前我没能做到的事,现在我想做到,而这些,我不想假手于人。”
“在安全的地方静养的每一天,都焚心蚀骨。”
萧承衍吸了口气,忽然背对她去,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就差一点了,我却好像等了很久。”
沈绾其实也等了很久,她等了两辈子那么长,到现在也弄不清,老天让她重新回来,是为了报仇,还是与他重逢、相遇、并肩,然后一起走过这些漫长的日子。
“我知道你的决心了。”沈绾叹了一声,走至他身侧,抬头看着他的侧脸。
沈绾忽然想起初见时他紧绷的眉眼,负手站于她身前,双眼皆是睥睨,少年事之于他,总是无休无止的包袱,这么久了,那双眉眼没变,还是这般紧紧皱着。
有一句话她想问很久了,此时似乎再也忍不住。
她问:“你此生,可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吗?”
萧承衍偏过头,眉峰缓缓松动了一下,半晌之后,他用指肚蹭了蹭她的脸,只是轻道:“还不到时候。”
他这样回答。
傍晚十分,两人一马回了金域的太守府。战马刚到,不至于第二日就披甲上阵,府中都忙着给新来的将领接风洗尘。
大聿这次来了五个小将,虽不能独当一面,但当一军的先锋还是绰绰有余的,元毅的元甲军和钟卿的青州军都缺少这样的干将,反倒是沥州军,要军师有军事,要悍将有悍将。
只是这三种兵马的汇合也带来了诸多摩擦。
沥州军暂且不说,如今这支兵马是最安定的,萧承衍在沥州待的那段时间,可不是毫无作为,不仅拉来了羯虞王当帮手,也在封桓的帮助下,把沥州兵马整顿得服服帖帖。然后是青州军,青州人本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他们原本就想拥护钟卿问鼎天下,谁知他们的王不仅没这个心思,如今还臣服于人,心中难免不忿,钟卿的话他们听,沈绾在其中却并无多少威信。
元甲军相互磨合,碰撞在所难免,一边讨厌另一边装模作样伪君子,一边讨厌另一边水贼出身不择手段,互相看不上,抛去尚能掌控的青州军,这支兵马是沈绾最头疼的了。
等到大聿这边的人来了,呵!更好,不久前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呢,现在却要一起并肩作战。洗尘宴吃得一团遭,听说酒席上差点没打起来,最后还是金域太守去当那个和事佬,才让大家都冷静下来,第二天议事的时候,个个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整得没去洗尘宴的两人很是茫然。
沈绾站在沙盘旁,用手指了指上面的三个点。
“咱们接下来要打的是这三个地方,御岭关,碍峡,和汤臣镇。前两个地方都仗着地势易守难攻,是一道天然屏障,汤臣镇地势没那么凶险,却是大齐军队驻扎的地方,我军要想长驱直入,这里是必须要攻下的地方,锦都只是我们的终点,要想真的拿下大齐,这三处才是关键。”
战略上的部署,在众军议事前,沈绾已经和萧承衍商量过,封桓也知道,所以沥州军那边的将领都是安静地听着。
“为什么不合成一股兵力,攻破其中一处然后南下呢?”何毕问道,显然,他对此举有异议。
众将领面面相觑,有人跟何毕有一样的疑问。
“大齐虽然腐朽不堪,但到底根基深厚,这么多年来,军中的体系早已完善,战术风格都大同小异,即便驻扎地不同,相互之间配合也没什么难处,而我们,就不一样了。”沈绾看了何毕一眼,冷声回答道,她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何毕也听懂了,点了点头,他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