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她只能死死握着尚且年幼的大儿子的手,告诉他,这是他的同母胞弟。
想必当年的姜柔,就是在这样对孩子无限的担忧和挂念中,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父皇,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谁比母后更清楚小六的身份。”太子一个头磕下去,“小六和云皓毫无关系,还请父皇明察。”
昭武帝一言不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突然转了视线,微微偏头开口道:“平宁你怎么看这事?”
还在默默捋逻辑的顾平宁冷不丁被点了名,茫然无辜地朝着昭武帝望去。
“你刚刚和小六同生死回来,也看到云皓这些日子的举动了,你觉得的呢?”
“陛下,不说此时我往事皆忘,就算我还有记忆,也不可能知晓殿下的圣母是谁啊。”
顾平宁打着马虎混弄了一句,就见昭武帝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眼神里写着“你少糊弄朕”。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终于正色道:“陛下,就像殿下说的,无论他是谁的孩子,他都首先是陛下的儿子,是大越的安王。而对于我来说,不管这事背后的真相如何,他都是我的夫君。”
跪在她身边的蔺耀阳听到这话似乎楞了一下,目光不自觉飘过来。
“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仅仅冲着殿下偷偷返回来救我这事,我就能看到殿下骨子里的正义和善良。而陛下亲自教养殿下长大,必然更加清楚殿下绝不会因为这些事改了心志。”
昭武帝看向蔺耀阳的眼神慢慢变了,若说在这个世上他对谁还有几分信任,那这个他亲自养大的幼子必然算是其中之一。
顾平宁目光扫过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三人,继续真诚道:“殿下想要知道自己的生母,实乃人之常情。但陛下若要问我的想法,我只能说我没有任何想法。无论如何,殿下是我的夫君,这一点总不会变。”
昭武帝不是第一次知道顾家这个大女儿能言善辩了,但这一次,不得不说她很好地把握住了自己的心思。
“平宁这一次失忆后,性子倒变了不少。”
昭武帝用这一句话给今日这一场身世讨论画下了句号,他脸上带着倦意,挥了挥手让三人退下了。
太子背后被吓出一身薄薄的冷汗,和自家弟弟分道时忍不住再次叮嘱道:“小六你记住,千万千万不可再接触云皓的人,也不要胡思乱想,有皇兄在呢,都会没事的。”
等坐上马车蔺耀阳还有些晕晕乎乎,他看着身旁若有所思的顾平宁,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问道:“阿宁,你说皇兄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是母后的孩子吗?”
顾平宁想也不想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那父皇相信了吗?”
“只要殿下相信,陛下自然也会相信的。”
毕竟对昭武帝来说,都是自己的儿子,只要不和云皓搅和在一起,他对事情的真相未必真的在意。
蔺耀阳琢磨了一下这句话,也不知道有没有想通,又皱着眉头问出卡在心里的另一个疑问:“既然皇兄将母后的这番话说出来就能让父皇相信,又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在今日告诉父皇?”
若此刻的顾平宁记忆完好知晓前因后果,但必然转个弯就能猜到太子为什么一直不愿说出此事。
当初姜阮的密信牵扯出姜家与云皓勾结的往事,昭武帝大怒,下旨彻查,姜家上下都不干净,反倒是进宫做了皇后的姜柔清清白白。她因为姜家嫡女的身份成了一枚棋子,但本身却没有主动掺和进这些事情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念着一点旧情的昭武帝将已经死去多年的姜柔和姜家清清楚楚区分开来,他还念着姜柔的好,念着她为自己诞下两个嫡子。
而现在太子将她临死前的话摊开在昭武帝面前,无异于在明明白白告诉昭武帝,姜柔并不无辜,当年姜家做的那些个肮脏事,就算她没有自己动手,也至少是知晓内情却冷眼旁观。她将一切尽收眼底,还有能力在最关键的时候反坑静妃一把,又将云皓上上下下愚弄至死。
这不是昭武帝记忆中那个像名字一样温柔的先皇后,太子的这番话,是将她母后温和善良的表象血淋淋撕开来,但他做的一切,却为了遵守那一句“保护弟弟”的诺言。
作者有话说:太子:我真的是个好哥哥。
顾含光:呵,谁不是呢!但有可爱的妹妹显然赢在了起跑线!
第98章
顾平宁现在信息有限,一时也猜不全太子的心思,于是干脆转移话题道:“殿下,我暂时不回顾府,直接和你一起去王府吧。”
回王府蔺耀阳自然是欢迎的,但是顾平宁想去王府的理由……
果然,顾平宁顿了顿继续道:“到王府后先找个大夫过来,哥哥也真是,瞒着我瞒着我,越瞒我越心慌啊。”
蔺耀阳心也慌了。
他这会儿终于体会到顾含光那种明知道瞒不住却还是拼尽全力想要多瞒一刻的心情。
顾含光也好,蔺耀阳也罢,他们根本都没有勇气让顾平宁知道,她今后不仅不能站起来,不能跑,不能跳,她甚至,连坐在轮椅上进出的自由都要受到限制。
他们怎么忍心告诉阿宁,告诉她太医建议的卧床休息,不是一天两天,也非三年五载,而是她的余生,是她生命里剩下的所有日子。
心思简单的安王殿下眼神飘忽地都快要上天了,顾平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也没继续逼问,只是叹了口气道:“哥哥不让说对吧,殿下也不必为难,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这种话还是由大夫来说最合适。”
“阿宁有没有想过……”蔺耀阳避开眼神试探道,“有些事情,不知道真相反而会更轻松更开心一些?”
顾平宁自然知道。
她家哥哥编各种拙劣的理由各种蹩脚的借口瞒着她,总不至于是想坑她,想来顾含光心里的想法,和此刻的蔺耀阳也差不多。
只是每个人性子不同,她又不是什么悲观主义者,自觉根本没必要让家里人用上这种善意的隐瞒啊。
她是说,她心里承受能力真的还挺不错的,什么坏消息都挺得住。反倒是这样每日对自己的病情猜来猜去、和顾含光各种斗智斗勇,才是真的心累。
但这些话她都已经说了一万遍,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顾平宁琢磨半响,决定换一个说法:“我知道殿下和哥哥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殿下,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事,我需要知道真实的情况,然后来为我自己的选择。”
蔺耀阳目光一闪。
“我能想到最糟糕些情况,无外乎是我命不久矣了吧。”
顾平宁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嘴唇上,阻止了想要插话的安王殿下后,才继续道:“我的生命还剩下多久呢,一个月?一年?二十年?这个答案将决定我用怎样的生活方式度过接下的日子。所以说啊,我只有真实地了解自己的情况,才好跟着内心做出决定啊。”
“不是的!”蔺耀阳忍不住高声反驳道,“阿宁你不要瞎想,你好好的,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顾平宁轻轻笑出了声:“看来不是最糟糕的情况。不过殿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坚持自己做选择吗?”
蔺耀阳茫然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我怕啊,我怕这个选择会造成什么糟糕的结果,我怕那时的我会忍不住会去埋怨这个做出选择的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我希望,我埋怨的人只是我自己。我自己头铁选的路,埋怨完后,我还能继续心甘情愿地往前啊。”
顾平宁说这番话的时候语调轻快又明亮,仿佛她要面对不是一个事关她健康的坏消息。
她的眼睛很亮,说话很稳,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蔺耀阳,她的心态真的超好,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什么善意的隐瞒,而是实情。
蔺耀阳在心里盘算一番,顾平宁的病情其实真的瞒不了多久,与其让冷冰冰的大夫告诉她真相,还不如自己组织好措辞提前透露一二。
顾平宁心思敏感,听蔺耀阳支支吾吾说了两句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情况。
“这么说,我腿里的碎骨就像是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而最好的办法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蔺耀阳点头,这话总结的十分到位。
“也不算多大事,□□不爆炸就没事嘛。”顾平宁不知是真的心大,还是勉强装出来的不在意,“之前该怎么样过就怎么样,不必忌讳出门,也不必像哥哥那样大惊小怪。”
“可是大夫说……”
“殿下,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什、什么?”
“我想去游历天下啊。”
所以躺床是不可能躺床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躺床。
“殿下,王府好像到了。”
顾平宁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也就不着急着叫大夫,反而在安王殿下的陪伴下,优哉游哉地逛起了王府。
“殿下,这王府的布置我很喜欢啊,东院边上还种了好多果树,只是这庭中央孤零零的树桩子,是有什么特别的说法吗?”
蔺耀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记忆里突然闪过顾平宁手持银鞭抽断百年大树的模样,他晃了晃脑袋,含含糊糊问道:“我没记错的话,这树桩好像是阿宁你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