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宁笑容不变,还颇为赞同地点头:“阿阮妹妹这般说来,我命确实挺好的。”
姜阮靠近一步,声音恨恨:“可我呢,明明是姜家嫡出的女儿,这个天下的主人骨子里都流着一半姜家的血脉,我却要日日守在清冷无人的行宫与佛祖为伴,就连表哥也要被你这么个残废抢走……”
这一段话简直槽多无口,但顾平宁总算抓住了小姑娘上演这么一出的由来。
还果真是表妹爱慕表哥的俗套情节啊,话本子倒是不欺她也。
下面的情节也不出顾平宁所料,抒发完自己心里感想的姜阮径直上前,一把拽住轮椅把手,身体侧倾手臂使劲,想要借力将顾平宁连人带椅甩向湖底。
西茗湖水不深,正常情况下绝对淹不死人,可谁让顾平宁就是其中的特殊情况呢。
姜阮做好了看到顾平宁惊慌失措表情的准备,可没想到坐在轮椅上的人纹丝不动,连同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一个挑梁小丑上演一出马戏,还有心情不紧不慢地提醒道:“阿阮妹妹怎么如此不小心呢,你身娇体弱的,万一跌倒了落入水中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句话就仿佛打开了某种思路,姜阮眼见拉不动顾平宁,干脆一咬牙放手反推了一把,借势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如同一团被拧巴拧巴揉皱的雪球,“咕咚”一声落入湖中。
“救命啊——我不会水——救、救命啊——”
深秋的湖水凉意入骨,姜阮拼了命在水中扑腾,恍惚中好像看到高坐在顾平宁眉眼冷淡,既不施以援手也不唤人来救,仿佛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淹死。
姜阮终于慌了神。
她虽说自幼失恃失怙,但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从未吃过什么苦头。现下在湖中呛了两口水,又见无一人来救,连湖水不深淹不死人都忘记了,只觉得自己今日要命丧于此,只能嘶声力竭地喊道:
“救命啊——”
顾平宁冷眼看着姜阮在水中挣扎,倒不像作假,应当确实不会水。
可这般拙劣的手段除了让她自己吃点苦头,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这位天真又心怀记恨的小姑娘从头到尾都没弄清楚一件事,这场婚事是昭武帝赐的,最希望顾平宁能安安稳稳嫁给蔺耀阳的,也是昭武帝。
不过这人落水这么久,依旧没看到有宫女太监过来。就算是西铭湖再偏僻,也不该如此,想来是这位姜姑娘提前打点过了。
想想要是此刻在水下扑腾的人真是顾平宁自己,她腿动不了,又是否能撑到有人来救呢
湖中姜阮的声音渐渐变弱,终于赶到的侍卫急急忙忙跳下水,将冻得瑟瑟发抖的姜阮捞起来。
恰逢此时红缨回来,顾平宁亲自接了披风盖在浑身湿漉漉的姜阮身上,连声嘱咐道:“快、快,阿阮妹妹落水受惊,赶紧唤太医!”
姜阮似乎听到了这句话,用尽最后的力气恨恨地瞪了顾平宁一眼,然后因为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永康宫中一片兵荒马乱。
太后看到活蹦乱跳出门的姜阮不省人事地被抬着回来,一着急几乎要跟着一起倒下去。好在太医说回禀姜阮只是呛了水受到惊吓,又因天气渐凉寒气入侵,这才一时昏了过去。
知道姜阮没有大碍后,太后放下一半心来,而后转头震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阮好好的为何会落水?”
顾平宁脸上全是惊慌和后怕,苍白着一张小脸回禀道:“阿阮妹妹贪看湖中锦鲤,一时没站稳落水。”说到这顾平宁的脸上又露出自责,“只恨臣女腿脚不便无法下水相救,让阿阮妹妹受惊了,还请太后见谅。”
太后真说不出要一个坐轮椅的人舍身下水相救的话,只得将火发在别处:“下人呢?都是怎么伺候的?难不成都眼睁睁地看着主子落水不成?”
姜阮的侍女扑通跪下磕头:“奴婢该死,奴婢当时折回去取姑娘的披风,不、不在姑娘身边。”
顾平宁也跟着告罪:“阿阮妹妹说落了鱼食,因此让红缨去取了。”
太后看着坐在轮椅上身形单薄的顾平宁,冷声问道:“这么说来,阿阮落水之时,只有你们两个在场?”
“是。”
室内寂静无声,只有太后一下一下转动佛珠的声响。
顾平宁突然明白了姜阮这一出苦肉计的底气出自何处。
室内突然传出含糊不清的呓语:“不要……不要推我……”
太后闻言脸色大变,目光锐利地扫向一脸茫然的顾平宁。
病床上的姜阮还在继续含含糊糊道:“姑祖母救我——阿阮好冷、水好冷啊——姑祖母、姑祖母——”
太后被这几声“姑祖母”喊得差点心碎。她千宠万爱亲手养大的孩子啊,从小到大连点磕着碰着都没有过,现在却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无一点生气,这简直是要剜她的心啊。
顾平宁冷眼看着太后坐在床边,握着姜阮的手一句句安抚,就像是天下所有担忧自家孩子的长辈,心里想着此事一时半会怕是难以善了了。
果然悠悠转醒的姜阮一见到太后就落下泪来:“姑祖母,阿阮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太后心疼地不得了,耐着性子低声轻哄,一点一点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无事了无事了,姑祖母在呢,阿阮告诉姑祖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姜阮神色迷茫眼中含泪,愣愣地像是不知太后在问何事,好半响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去看轮椅上的顾平宁:“是、是顾姐姐……”
第26章
这样的展开当真不意外。
顾平宁脸上露出茫然又委屈的神色,哑着嗓子不敢置信道:“阿阮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阮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顾姐姐推我我只当你是不小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落水后你连呼救也不曾,你当真是狠心到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吗?”
这话说的悲怆,呛水过后的声音又带着嘶哑,坐在一旁的太后已经完全冷了脸色。
顾平宁苍白着脸反驳:“我没有推你,阿阮妹妹为何要如此冤枉于我?”
姜阮不知是委屈还是被冻得没缓过来,整个人瑟瑟发抖,嘴唇翕动,盯着顾平宁好半晌才低头垂下眼睑讷讷道:“那、那可能是我太慌张看错了,顾姐姐没、没……”她使劲咬了咬下嘴唇,顿了好一会儿才用低若蚊蝇的声音把话说完,“没有推我。”
顾平宁觉得自己应该要收回姜姑娘演技不好这一句话,至少这一副楚楚可怜委曲求全的模样当真不错。一旁的太后看过来的眼神已如刀锋,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出几个窟窿。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装可怜扮无辜这方面顾平宁还真没怕过谁,没见她每逢出场必是清汤寡淡的白衣装扮,这不是时刻为这样的场合做好准备。
扮演一朵柔弱无害又坚韧自强的小白花,她是专业的。
不过此时时机未到,顾平宁也没做其他动作,只是低着头小声重复道:“我没有推她,还请太后明鉴!”
太后连看都没看顾平宁一眼,对着床上的姜阮轻声道:“阿阮不要怕,姑祖母在这,没有人能欺负你。”
这一句话本身就已经表明了偏向的立场。
姜阮仿佛从太后的话中获得了勇气,终于抬起头回忆事情经过:“我、我当时背对顾姐姐站在湖边,突然感觉腰上被推了一下,整个人便失去平衡落入湖中。”
她说到这又去看低头不语的顾平宁,满目不解:“我原以为是顾姐姐的无意之失,可后来我在湖中挣扎,顾姐姐竟连唤人帮忙都不曾,才真真让我心惊。”
顾平宁在第一句话时就已经瞪大了眼,像是完全不敢相信对方都说了什么,忍不住推着轮椅上前一步:“你怎么能这样……”
“够了!”太后眼见姜阮随着顾平宁的靠近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忍不住厉声道,“你有无做过自己心里清楚!阿阮喜欢那锦鲤,日日去西茗湖边观赏,断没有自己不小心跌落的道理。倒是你,当时只有你们两人,阿阮又说有人推她,可不知你存的什么心!”
顾平宁被这番呵斥惊地愣在原地,忍不住掩嘴低咳:“咳咳我没有……”
“行了,阿阮受了惊吓需要休息。”太后伸手替姜阮盖好被子,才转头冷声道,“至于你,先去佛祖面前跪上半个时辰反省反省。”
顾平宁心算着红缨离开的时间,低着头看自己伤了多年不能行走的双腿,一字一句反问道:“太后要臣女下跪反省?”
“怎么?你金贵的膝盖跪不得哀家,跪不得佛祖?”
这话太重,顾平宁咬着牙用手撑在轮椅扶手上,余光瞥见一个青色的人影如同一阵风般卷进来停在她身前,先是紧张地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见人无事后才松了口气,转头行礼:“孙儿见过皇祖母。”
来人正是从殿试偷溜出来的蔺耀阳。
姜阮被救上来后顾平宁就朝红缨使了个眼色。
毕竟太后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若真护起短来,她会遭点什么罪谁也说不好。这样的情况下也只好救助外场搬救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