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不会喝酒,别让他喝。”
墨莲生又伸手撕下只烤兔腿递过来:“那就吃肉, 营里哪有这般大块的肉,这可都是你二哥在山上猎回来的,多吃点。”
兔腿烤得金黄焦脆,闻着味都香,凉烟轻舔嘴唇, 捧起来咬上一口,又酥又嫩, 直吃得满嘴是油。
墨莲生和宴星渊吃着小菜, 慢悠悠喝着酒,推杯换盏间,逐渐有了几分微醺之意。
越喝,墨莲生那双桃花眼便越是潋滟生辉, 喝至最后,却是突地埋头哭了起来,哪还有平日里满脸带笑,欢快跳脱的模样,他一边哭一边骂,头埋在臂弯里,瓮声瓮气听不大清。
凉烟肚子吃得滚圆,就只模模糊糊辩出易懂的那几句。
“墨章你这个冥顽不灵的死老头。”
“墨章你个杀千刀的,断子绝孙。”
“墨章你别想我给你养老送终。”
凉烟听得惊奇不已,朝宴星渊问道:“他喝了酒,怎的连自己父亲也骂?还骂的恁凶,断子绝孙,那岂不是将他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营里条件清苦,喝酒只能用碗,端起来本该是豪放的模样,在宴星渊这里却是说不出的尊贵清雅,他动作很轻,每次只小饮一口,瑰粉的唇色浸了酒,透着诱人的亮泽。
“墨章此人从为官来讲,极为不错,赤心奉国,但从为人尊长来说,他并非是个好父亲。”
凉烟望着宴星渊唇上的酒色,突然也想尝尝酒是什么滋味,她只听人说过酒是苦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拿了只空碗试探着倒上一点,恰淹没碗底,动作的同时轻声道:“给说说大哥的事吧。”
那边墨莲生停了哭,又开始一口一口喝着酒,喝完了就斜斜倚靠着,仰头一遍遍温柔轻唤着:“阿芷,阿芷,我每天都很想你,你到底在哪,阿芷......”
凉烟见他眼角有泪渗出,刚拿出帕子,宴星渊便伸手拦下:“无需管他,哭一哭心里才能舒坦些。”
凉烟收回手,端起碗轻舔一口酒,一股子辛辣瞬时直冲嗓子眼,龇牙咧嘴地慌着拿筷子夹菜,只心道这酒苦倒不苦,还挺香,就是太呛人,怎就有那般多的人爱喝?
偏头看了墨莲生一眼,想来是世间活着有诸般不快的人太多,才喜借着酒意肆意,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宴星渊瞧着凉烟吃完菜仍吐着舌头的模样,淡淡道:“没喝过就别碰酒。”
凉烟只沾上一口,面颊就烧红起来,心道这酒真厉害:“不喝了,酒不好喝,还是紫苏甜汤好喝。”
宴星渊怪异地瞥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凉烟随即反应过来,哪有男子喜好喝甜汤的,直恨不得给自己嘴上来一巴掌,慌忙转了话题:“大哥嘴里叫着的,可是位姑娘?”
“嗯,温芷,与莲生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宴星渊越喝酒,眼眸便越亮,缓缓讲起来,“墨章年少时是个贫寒书生,后来考取功名才在京都里安顿下来,不过那时也只是个闲杂八品小官,没多久娶妻生子,有了莲生。”
“那时邻里住着的,是墨章的同僚,两人不大对付,那同僚家里同年也添了个孩子,唤做温芷,后来两家大人虽是不往来,孩子却整日里玩闹在一起。”
“如此过了七八年,墨章得了帝王器重,就此青云直上,最后更是一跃成为了太子太师,换了府邸,就此两家在京都的一南一北。”
“莲生与温芷还是经常玩在一起,后来情窦初开,自然而然互生情愫。莲生十五岁那年,与墨章坦白了与温芷的感情,并提出让墨家前去提亲,他要娶温芷为妻。”
“只是墨章此人虽清正,但免不了有几分古板,将门当户对看得极重,认为温芷的身份够不上正妻之位,断然拒绝。莲生爱之入骨,莫说舍不得让温芷做妾,此后更是没想过让别的女子进门。”
“父子两为此大吵一番,墨章将莲生锁在屋里严加看守,对于这唯一的子嗣,墨章早就替他铺好了路,正妻的位子留给了远安侯的女儿。”
“为了让莲生死心,向来不屑权术手段的墨章,威压着让温芷的父亲辞了官,随即给了银两让他们一家子离开京都。”
“只是他们一家运道不好,在回老家的路上遇上了劫匪,温芷的家人尽遭杀害,独留下温芷不知所踪。”
“莲生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得到的却是这等晴天霹雳,苦寻半年之下,也未能找到温芷下落,因无望便索性当个了纨绔,成日与墨章作对。”
“那远安侯如何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与一个纨绔?墨章只好再次挑选合适的姑娘,只是挑一个,莲生就去招惹着告吹一个,几次下来,京都里已无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肯嫁给莲生了,章墨气得无法,便将他送来了这营里。”
宴星渊说完之后,那边墨莲生的声音已彻底低下去,变成了细语呢喃,竟是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了。
凉烟见宴星渊说话间半坛子酒已没了,面颊上染了几分清浅的粉,眼睛时不时会落至墨莲生那边,见他睡沉,便站起身将其扛至肩上:“将他送回房了,我便回来。”
“嗯。”凉烟轻轻应了声。
原来墨莲生喜欢的那个姑娘,叫温芷,着实可惜,本是绝好的两情相悦,现在却一个失踪,一个与家人怨恨渐深。
凉烟现在管墨莲生叫大哥,情感上并未作伪,在这营里,针对嘲讽太多,难得的几份真挚维护就显得格外珍贵,她想帮墨莲生,思来想去,却也没个头绪。
宴星渊折回时,便见凉烟满面愁容。
“有烦心事?”
凉烟压下心绪,随口道:“无事,只是忧心接下来的两项并考。”
“骑术我教过你,行军路上你已驾驭得炉火纯青,越影神驹也远非其它马匹可比,不用缰绳无妨,至于枪法及后面的刀剑,今日先喝酒,明日夜里我尽数教你。”
凉烟惊讶望过去:“二哥要一个晚上教会我枪刀剑?能行吗?”
“明日再告诉你行不行。”宴星渊不再说话,只低垂下眉眼,又开了一坛酒。
凉烟瞧着宴星渊越喝,面色越冷沉的模样,心头跳了跳,轻声劝道:“二哥莫要贪酒。”
因喝了酒的缘故,宴星渊声音里带了丝挠人心肝的沙哑,脊背也不似平日那般挺直如柏,斜斜抬肘撑靠在桌上,掀起眼眸望过来,静若明渊,内里仿若有黑色海浪翻卷,一层层的厚重冰凉,似要将人淹没:“难得喝上一次,自要喝个痛快。”
凉烟望进那双眸子里,更觉冷寒,刚欲找个说辞,宴星渊便先开口了。
“夜深天寒,三弟先回去歇息吧。”
想说的话被说出,凉烟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二哥你呢?”
“我再喝一会,也该如莲生那般睡沉了。”
宴星渊垂眸浅酌,清冷孑然的模样。
凉烟想到明日还要随他练习兵器,唯恐他醉了出什么乱子,耐下性子道:“那小弟再待上一会,大哥醉了有我们在,你醉了,也总该有个人看着些。”
宴星渊面上带了分淡淡笑意:“好,阿桑还是体贴的。”
阿桑这个新称呼,激得凉烟摸着双臂抖了抖鸡皮疙瘩。
半个时辰过去,百无聊赖下,凉烟困倦得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桌子那头宴星渊面颊绯红,头上的发带不知在何时被取下,歪垂着头,绸缎般垂顺的发丝挡了一半脸,醉眼朦胧的眼半眯着,长睫轻轻翕动。
醉了酒的宴星渊哪还有半分如云端孤鹤的清冷孤傲,眼下模样与往常可谓截然不同,再无禁欲,带着几分迷醉的慵懒风流,凉烟肆无忌惮打量起来,一时困意退去,精神抖擞。
许是燥热,宴星渊抬手拉扯下,衣衫松垮垮耷拉下去,喉结轻动,健硕的胸膛显出两分。
凉烟摸了摸鼻子,心道平日里他凭着一张脸便能让人看呆了去,没想到连身上的每寸肌肉也能生得恰到好处,直勾得人眼睛黏过去了,想转动都难。
宴星渊伸长一只胳膊摊在桌上,将头靠拢过去,眼眸彻底阖上。
凉烟轻轻唤了一声:“二哥?”
宴星渊无甚反应,只嘴唇微动,彰示着他尚存微弱意识。
凉烟松了口气,看来她这大哥二哥酒品都还算不错,醉了皆只是睡。
起身行过去,搀住宴星渊的胳膊,将其连拉带拽地往卧房里拖去。
“要说我也算有心了,没让你在这天寒地冻里睡冷板凳。”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在昨天有大改过~对又得重看的小天使说声对不起~
第三十八章
宴星渊身量极高, 看着清瘦, 但一架起来才知那一身匀称肌肉并非白长的, 实在太重, 凉烟拖动间脸已涨红, 庆幸着现今力气大了许多,若要搁在以前,就是累死也扶不住他。
好不容易生拉硬拽将其拖到床榻前, 凉烟径直侧过身松了手,嗵地一声响, 极引人遐想的轻哼从栽倒那人唇齿间发出。
凉烟心虚望过去,发现宴星渊竟然睁了眼,一时讪讪:“二哥,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宴星渊睁着眼眸,深沉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与镇子里雨夜时的他重合在一起,凉烟心里一突,扭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