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我们哥几个看不惯你这贵公子,就单说你这干瘦的身板,没想过回去?你能坚持得了几天?”
“绑上两个沙包袋就累成这样,你还上什么军营,干脆滚回去绣花吧。”
“你们看他那副文文弱弱的模样,活像粉郎。”
凉烟专注着避开他们的推搡,脚下未停:“既然你们都认为我坚持不下去,何不等等看?”
方安舔了舔干燥到裂开的嘴唇,冷笑:“自以为心气很硬?行,我就等着看好了。”
其旁两人接话:“等着看你哭爹喊娘,灰溜溜地滚回去。”
方安几人不再干扰凉烟,加快速度追向前面的队伍。凉烟心里并没有放松,反而更为沉闷,这天冷寒,而她额上的汗已浸湿了发丝,绑着沉重的沙包袋跑十几里地,于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在京都跑步的那一个月,有卫忱仓在一旁鼓励支持,每日里也只是让她突破自己,一直保持着循序渐进的步调,虽苦虽累,但能够坚持下来。
而在这营里,不会有人给你循序渐进的机会,这里只有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在同一个目标下,你做不到,而别人可以,那你就是比别人差。
凉烟心头苦涩,她现在的身体与以前相比,确实进步了许多,但和那些小牛犊般强壮的少年们相比,她差得太远了,这是事实。
但她不想放弃,有差距,那就想办法去弥补。
第三十章
落后于人知迎难而上,与直接放弃,全然不同。
已有人跑完一圈,且很快就反超了凉烟,他们带着笑意回过头看,嘲弄不加掩饰,以方安几人最为过分,从她身后赶超的时候,径直从后面撞过来,直撞得凉烟趔趄着差点扑倒。
凉烟深吸气,稳住步子继续向前跑,她眼里只有前方的路。
凉烟跑完第一圈,已经直不起腰来,那些跑得快的,已经开始跑第三圈。
凉烟跑第二圈,速度最快的那批人已经跑完,有好事的,就站在那看,嘲着凉烟抬步都难。
凉烟跑第三圈,已是摇摇欲坠,在旁捡了个稍粗的木棍,用手臂的力量支撑,如同划船般拖动着腿继续向前。
那些少年尽数跑完了,回了演练场休息,也有三三两两还未走,或站或蹲在那,冲着凉烟指指点点。
“京都来的就是娇气,你们看他跑得那样,身子都佝偻下来了,就差跪下来手脚并用。”
“这小子铁定跑不完三圈,就等着挨罚吧。”
“他慢如龟速,跑不跑完三圈已经无甚意义了,总归是挨罚的。”
......
议论纷纷里,凉烟埋头杵着棍子前行,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发抖。
“公子,我陪您。”沉静平稳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凉烟抬头去看,面前站着卫忱仓,勉强朝他挤出一丝笑来:“你怎地过来了,你我不同队,还是去教头那儿集合吧。”
卫忱仓腿上绑着沙包袋,如同仍在帝都时,每日里伴跑那般:“公子放心,我已经请示过教头了,无碍。”
凉烟点头,有人伴跑,总归比自己一个人强撑着要好上许多,她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头。
岗楼上,教头们正扯着闲话,有人注意到下面的情况,另起了话头。
“那小子身边多了个伴跑的。”
“看到了,那不是他的护卫么,倒挺忠心的。”
“他们不是一个队的,这样伴跑合规矩吗?”
一个眉头上有痣的教头将手一挥,嚷开了:“怎就不合规矩,又未曾搀他背他,陪着跑而已,无甚问题。”
“看你这般维护,那护卫是你队里的吧?”
那黑痣教头嘿嘿笑了两声,目光里带着赞许:“那小子叫卫忱仓,是今日我队里第一个跑完的,甩开后面一大截还轻轻松松,面不红气不喘的,态度举止也有模有样,我看他很不错,是个好苗子。”
“做护卫的,总归有点武功底子。”
“好苗子又如何,京都来的,总有一天会回去,不上战场,再好又能如何?”
黑痣教头听得这话,皱起眉头,那颗痣陷入挤出的川字里。
有教头骤然想起了什么,环视一圈后奇道:“星渊呢?怎没见着他人了。”
“他早就下去了,问他做甚也不说。”
“以他的性子,会说才奇怪了。”
“我看到他了,在那边,他去了杨教头队里的演练场。”有教头说完抬手指了方向,其余人皆扭头看过去。
演练场的空地上,一帮人径直坐在地上歇息,讨论一会能吃到什么。
方安正对身旁几人说笑着,提起凉烟,嘲弄道:“你们说那傻子最后会不会爬着回来?”
一道影子罩在方安头顶,浸着几分冷寒。
“他爬不爬我不知,现在该爬的,是你。”
方安瞬时变了脸色,凶意尽显,猛地抬头,观面前这人形相清癯,哂笑:“哪里来的臭小子不知死活。”
方安不识得宴星渊,一旁里却是有人识得的,坐在他身侧的两人咽了咽口水,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周边坐着歇息的少年们则是带着兴奋围了过来。
“我昨日也在演练场,正好见识到宴兄和总教头的比试,总教头那般凶,却没几招就败下阵来,宴兄实在是太厉害了。”
“我跟老兵们打听,问到了许多有关宴兄的事儿,那是名副其实的营里第一人,即便是教头们,也没一个是宴兄对手。”
“何止啊,我听说是所有教头一起上,宴兄也能轻松击溃。”
“宴兄这般强,此次上得战场,定能锋芒毕露,挣下军功。”
那些围拢过来的少年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开了,望着宴星渊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方安被这些话给吓得不轻,慌乱想跑。连总教头都不敌的少年,他又如何是对手?
他动作极快,本是坐在地上的,霎时撑身想起,只是宴星渊动作更快,霍然往前一纵,抬手将他拍得一屁股坐下。不甘心下,他翻了个身手脚并用,想要拉开距离再跑,宴星渊抬脚踩其背,将他压得彻底趴了下去,像个王八似地手脚乱舞,却动不了身,这才彻底知了怕,急急求饶。
“我知错了,昨日在演练场未能一睹兄台风采,这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勿怪,勿怪。”
宴星渊面色清冷,不仅没有放开方安,还将脚往下压着蹍了蹍:“柏桑是我小弟,你与他为难,我怎能放任不管。”
方安心里头正疑惑着怎就惹到了这尊大神,听得这话瞬时明了,慌忙出声道:“方才是我一时糊涂,我保证,日后对柏兄绝不敢有分毫不敬。”
宴星渊松了脚,脚尖一勾,将方安挑着翻了个身,随后眸光带着寒芒扫视一圈。
“日后不管是谁欺负柏桑,我都不介意替他十倍讨回。”
少年们忙不迭点头应诺,在他们看来,宴星渊是这营里最强的,只有疯了才会与他作对,别说是欺负柏桑了,日后见着他都要绕着走。
凉烟跑完三圈,已是头晕眼花,刚入了营门,便见方安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登时心头戒备,以为他又要为难。
卫忱仓上前半步,将凉烟护在身后,静默瞧着方安。
方安见两人姿态防备,先是一愣,随即堆挤出笑脸捧着手里的吃食递过来:“柏兄,今日有肉馍吃,担心晚了你那份便没了,我特意帮你拿的。”
凉烟狐疑着打量方安,扫视了几眼后这才望向他手里,除了肉馍,还贴心地端了碗粥,只是怎么看,就怎么觉得那吃食有问题。
“可是掺了东西进去?一个男儿用这般龌龊的手段,不觉可耻?”
方安脸上燥得通红,一时也有了脾气:“爱吃不吃!”转身就走,只是才走了两步,便骤然想起宴星渊来,憋屈地回身行至凉烟跟前,垂着头瓮声瓮气道:“先前撞你,是我不对,对你抱有敌意,更是我不对,这吃食未曾做过手脚,你大可放心。”
凉烟见方安这副模样不似作伪,再者以他强壮的体格,也犯不着跟她弄这些小心思,伸手拿过来,刚欲说话,那方安唰一下就飞速跑没影了。
凉烟也不再关注,她早就饿得厉害,埋头吃起来。
吃完歇了片刻,号角声又响,杨教头拎出来二十几个跑步时浑水摸鱼的少年,至于凉烟,作为落后垫底的一个,也被揪了出来,站成排的扎着马步。
杨教头在上头讲军规,扎马步的就在最前面一排,后面队列里的少年们也被要求腰背挺直,不可乱动。
凉烟跑步本就累得够呛,马步扎下来,连走路都踉跄,讲完了军规,杨教头早就看不惯这松松垮垮的队形,为此来来回回训练了一整日。
当天边红彤彤的夕阳没入山头,映出霞彩时,这第一日终是熬过去了,凉烟两腿彻底成了没有知觉的木桩子,在卫忱仓的搀扶下才回了房。
沐浴过后,身体的酸痛稍有缓解,眼下已入夜,凉烟却并未歇下,换上干净衣衫,独自去了父亲那里。
凉云天和几个将领正拿着地图及线报在商榷着打法,凉烟侯在门外等待,她来时匆忙,忘了加衣,冷得抱住胳膊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