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肃穆,眼神冷静,先前的激动癫狂欢喜全无。
李明楼有些惊讶,他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叫出父亲的名字,现在说明了身份,山野老翁都激动于李奉安的赫赫威名,他却依旧没有反应,甚至还断然拒绝了求医。
根本就没有项氏说的猎先生钦慕李奉安,听说是李奉安的同袍立刻毫不犹豫的来军中听命。
是项氏在说谎,还是季良真不是猎先生?
不过项氏说谎很正常,项氏对她本身就是一个大谎言,至于季良是不是猎先生也好像不太重要,眼前这个季良的确有治伤的好技艺。
季良冷静,李明楼沉默,小碗也不说话,老者松口气。
季良是个半疯子,还没有全疯,听到这位小姐的身家来历终于冷静,知道不能胡来发疯,折腾野鸡野鸭猪狗,甚至自己的儿子,最多被人骂疯子吃些苦或者挨顿打,但折腾这位小姐那可是就要了命了。
“季先生。”李明楼还没有放弃,“季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是真心来请先生的。”
季良只是摇头:“不去,不去,你走,你走。”
“这件事只能先生来做。”李明楼道。
季良斜眼看着李明楼:“你当我傻啊,你一个CD府的人怎么知道我?还特意来请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果然不傻,元吉在一旁默默想,只是疯而已。
“我听家父说的,久闻先生大名。”李明楼说道。
季良哼了声:“李大都督不在江陵府十年了,他在江陵府的时候我还没成名呢。”
你现在也没成名好不好,老者摇头,制止这不靠谱的对话:“李小姐,季良真不是大夫,您再去另请高明,耽搁了小姐,别说季良,我们都愧对小姐。”
李明楼没有理会老者,看着季良:“季先生是不信我真心请你?”
季良哼了声,没有回答,破袖子甩了甩转身。
“先生的技艺我是相信的。”李明楼说道,“不信,先生看看我的真心。”
看看真心?怎么看?
季良不解的转过头,小碗和老者也看向李明楼,见李明楼已经走到方二身边,将伞递给他又伸手.....是要拿钱吗?
钱有时候的确能表达真心。
方二接过伞,李明楼的手没有解他腰里的钱袋,而是拿出了他腰上的一柄匕首。
裹在刀鞘里的匕首灰扑扑不起眼,拔出来日光下闪烁寒光很吓人。
要吓唬人吗?老者心里想着,然后看那裹着头脸的女孩子将宽大的袖子挽起露出半截胳膊,首先入目的是白嫩的肌肤,然后便是肌肤上点缀的几块灼烧的伤斑.....
真的有伤呢,所以脸上也是如此吗?可怜....
“季先生请看。”李明楼道,匕首落在手背上,按下去划向手臂。
血如珠落玉盘迸跳,在手背手臂上绽开飞溅,明亮的日光下炫目令人失神。
“啊。”小碗发出一声喊。
“小姐。”一向沉默寡言的方二大喊。
元吉抓住了李明楼握着匕首的手。
李明楼没有大喊也没有再夺匕首,抬起头看季良:“季先生,我相信你的技艺,请你帮我缝起来吧。”
她的脸掩在兜帽里又黑布裹住看不到神情,但声音里可以听到笑意。
我敢划破自己的胳膊,因为相信你能给我治好,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能表达真心的吗?
老者震惊的目瞪口呆。
季良神情惊讶中还有不解,他的惊讶不是被吓到,只是不明白李明楼为什么这么做,待听了李明楼的话,惊讶不解散去神情欢喜。
“好啊好啊。”他高兴的点头,小眼闪闪发亮,盯着日光下少女血淋淋的胳膊,如同饿鬼看到了丰盛的大餐。
站在一旁的老者没有再阻拦,也没有再说话。
季良是半疯子,这个李家大小姐就是个真疯子啊。
第三十五章 治伤说服
季良家的破门终于打开了,内里的房屋亦是破败,但小院收拾的干干净净,就连箩筐也在墙角摆放整齐。
坐在小凳子上的李明楼收回打量,看着一通忙碌后在面前坐下的季良。
“要开始了吗?”她问。
季良没有理会她,视线在几根大大小小的针上巡弋,如同看自己的爱子,眼神温柔又开心:“用哪个呢?这次用哪个呢?第一次缝小姑娘的胳膊呢。”
第一次....方二握着黑伞的大手微微抖了抖:“不能去屋子里躺下吗?我家小姐不方便在外边太久。”
季良不高兴的抬头看了眼遮在头顶的黑伞:“屋子里光线不好,很快的一会儿就好,你。”他喊站在另一边的元吉,“按住她。”
按住吗...元吉深吸一口气按住李明楼的肩头。
季良不再理会他们,继续露出笑脸看着自己的药箱,嘀嘀咕咕一番终于选定了捏起一根细针,穿上不知道什么做的细线,按住李明楼伸在面前的胳膊。
血简单的擦洗过,露出翻着的皮肉,皮肉吓人,细长的针尖也吓人,蹲在门口的老者也屏住了呼吸。
季良却又想到什么停下来:“小姑娘怕疼,也可以不疼的。”眼珠转了转,另一只手从药箱里摸出一瓷瓶,“洒上这个就不疼了。”
说罢要倾倒,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小碗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爹,这是什么?”
“麻药。”季良神情理所当然,“用了这个缝针的时候就不痛了。”
小碗脸色涨红质问:“怎么没给我用过?”
元吉看向小碗,大家已经知道这少年就是被季良缝好的,在人的皮肉上飞针走线有多痛他能想象。
麻药元吉是知道的,在军中也有用过,效果不怎么样还很贵,可有可无几乎没有大夫用。
季良不给儿子用是因为贵,舍不得吗?是亲儿子啊.....
季良认真道:“你皮糙肉厚的跟小姑娘不一样啊。”又对李明楼一笑,“而且这位小姐是上门求医的客人。”
客人尊贵,所以用更尊贵的药,半疯子并不傻,还懂人情世故。
“你瞎说!”小碗恼怒的喊,抓过季良手里的小瓷瓶,“这是你新做的。”
季良哈哈干笑两声:“你不是差点痛死嘛,我这几天特意做了麻药,下次再给你治伤就不会痛啦。”再看李明楼一笑,“这位小姐好运气,正好能用上,不用像小碗受痛。”
“爹,我不会让你在这位小姐身上试用你乱七八糟的药。”小碗哑沉声音一字一顿,将瓷瓶紧紧攥在手里。
试用......
咯吱一声,方二手中的黑伞柄似乎被捏断,元吉的双手也离开了李明楼的肩头,准备落在季良的肩头。
“试用怎么了?一生万物,万物都是由一开始的。”季良说道,他也很生气,“正好有这个机会,何必浪费。”
他不是狡辩,而是真的这样想,这个人真是个疯子,在他眼里是不是万物都只是用来试用的工具?不管是山上的野鸡还是儿子还是任何一个求医的人。
“季先生,我很荣幸能试用你新做出来的药。”李明楼制止元吉的动作,看向攥着瓷瓶退到一边的少年,“小碗,我愿意试试,我相信你的父亲。”
季良高兴的点头连声说好。
蹲在门口的老者摇摇头,他虽然没有走,但再没心情说一句话,疯子啊都是疯子。
小碗攥着瓷瓶低着头不肯:“他的药没用。”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没用!”季良喊道。
小碗抬起头恼怒:“我试过的还少吗?从小到大你让我试过多少没用的药。”
季良淡然道:“只是有些没效果而已,人不是好好的嘛。”
比不过父亲的伶牙俐齿,小碗只将瓷瓶攥紧:“不许你给她用。”
李明楼打断父子的僵持:“小碗,你也说了这药最多没用,有用我运气好免得受痛,没用也还是受痛而已。”
小碗迟疑没有说话。
“而且我身体不好,不能在外边太久。”李明楼低头看裸露的胳膊,虽然黑伞遮挡,胳膊上也渐渐泛红,就好似血在皮肤内溢散。
小碗吓了一跳,面色不安走过来。
季良伸手,小碗没有松开瓷瓶:“只是麻药?”
季良不耐烦哼了声:“只是麻药!”
小碗松开了手,季良抓过瓷瓶,利落的将药粉洒在李明楼的胳膊上,然后在药箱捣鼓一番,便开始缝针,针穿过皮肤的一瞬间,李明楼的身子颤抖缩起来,还好元吉按住了她。
“看来运气不好,麻药没有起效。”李明楼对小碗说道。
她的声音颤抖,好像是在笑,其实是痛的,小碗心里明白,忽地在她身边蹲下来,将手塞进她的另一只手里。
身子不受控的李明楼下意识的握住了这只手,就好像找到了力气的源泉,攥紧汲取。
小碗龇牙咧嘴要失声痛呼,在声音冲出的一瞬间将另一只拳头塞进嘴里咬住堵了回去,方二看他一眼紧握黑伞不让一丝阳光落在李明楼身上。
小院子里平和安静,老者不敢往这里看一眼,蹲在门口背对,也似乎能听到针线在皮肉里穿行的声音,令人牙根发酸浑身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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