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就连跟在秦绍身后的燕妙都煞有介事地点头。
随意调拨买卖,安排人手,容王这是要把朝熙别苑彻底借给秦绍居住,比所有院子都要安全自由。
更难得的是,容王行事坦荡一切都摆到桌面上说,比那些暗中派人捣乱的小人好多了。
燕妙心里将那容腾唾弃一遍,就见秦绍抱拳行礼:“如此,多谢王爷美意。”
秦绍道了告辞退出大堂,故意绕远到假山一侧的廊下行走。
隔着漏窗就看到后堂碎石地上放着长凳,容腾被人从上面搀扶下来,口中骂骂咧咧:“好他个容小四,这个贼生子竟敢在父亲面前告我的黑状,我饶不了他!”
“还有那个狗屁世子,装模作样,我”容腾单手搭在小厮身上,随便一个抬头却让他骂声戛然而止。
漏窗的菱花石隔将秦绍一张脸分成数块,廊下微暗,使得每一块都透着几分苍白,尤其那两只黑得发亮的眸子,像点缀其上的夜星,没有声息但足以照见一切妖魔。
容腾屁股上的鞭伤顿时更疼了。
秦绍知道自己被他看到,没躲闪也没动作,只是慢慢地裂开嘴笑笑,双目微弯。
这什么意思?
容腾没想明白,就觉得心里发慌,便扶着腰想快步走来,哪知脚下石子一滑,噗通摔了个屁股蹲,顿时叫得更惨。
“草包,”秦绍轻嘲,继续走自己的路。
都说虎父无犬子,这容王三子容腾却是要丢尽他大哥四弟的脸。
不过她现在想来已经渐渐明白当中关窍。
容腾是庶子,据说还是养在容王妃身边的庶子,若是比嫡子还要优秀,那还了得?
所以容王妃自然对容腾百般宠爱,既博了个贤德美名,又不会对嫡子造成任何威胁。
于是,容家嫡长子容闳谨慎自律,是长安出了名的贵公子,而庶子容腾却是冲动草包,处处给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这内宅的险恶,丝毫不亚于朝上战场啊!
秦绍快走了几步。
容宿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步步为营,从韬光养晦到锋芒毕露彻底和容闳亮剑,到底做了多少准备?
秦绍猛地驻步,捶墙道:“我怎么才能斗过他!”
“爷,还没到呢。”燕妙不知所以,一边笑道:“现在容王爷有令,您院子里的人全都能自己挑了呢,可省下不少麻烦。”
“你觉得这是好事?”秦绍看向燕妙。
燕妙无辜眨眼:“难道不是吗?”
“老狐狸这是要摘干净自己呢!”秦绍腹诽一句,开口道:“回去再说。”
到了朝熙别苑,秦绍只叫了燕妙、褚英、奶娘和舒涵四人。
关起门来,她说:“燕妙,你稍后就说人手不足,要容家选出一些基础的洒扫杂役过来。”
燕妙啊了一声:“爷,咱们好不容易才把人撵出院子,您又要”
“褚英,你怎么看?”秦绍挑眉。
一身男装英姿勃发的褚侍卫抱肩,很酷地答了句:“女人内宅的事我不太懂,爷吩咐照办就是。”
行,爷问下一个。
秦绍看向奶娘,抢先开口的却是舒涵:“爷是觉得如果一个都不用,就太刻意了,会让容王府的人与咱们生出芥蒂?”
秦绍眉头一挑:“难得,你想到了最难的这一点。”
舒涵羞涩一笑。
陈氏瞪了舒涵一眼:“怎么敢随便插嘴,还不退下。”
舒涵委屈地撇嘴站到一旁,但这一次,她明显感觉秦绍看她的眼光不一样了。
能力,有时候就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而在秦绍这儿,恰恰是这张脸最管用。
第二十九章 哑巴
“不只是要让容王府的人安心,容王还打算借此将人都过到明路上,化暗为明,自此以后不论这些人出什么毛病,我手底下挑人的你们都要担着一半的责任。”
燕妙等人顿时严肃起来。
好深的算计!
今次以后,容王府可以说是里外都好做人,却叫他们来背这黑锅。
秦绍站起来走到褚英面前道:“你们都是我在容王府的左右手,若是连这点东西都看不明白,以后,也别想办好差事。”
褚英浑身一凛,第一个跪下:“属下知罪。”
秦绍转而去看燕妙。
燕妙也跪倒在地:“都是奴婢没用,以后一定再多想一点!”
秦绍叹了口气。
她知道,燕妙其实尽力了,但这些事还需要经历。
就像前世的她,不经历容宿手中委曲求全那十年,如何能有今天的心思缜密,火眼金睛?
如此想来倒不知该恨他,还是该谢他。
秦绍挥手让她们起身:“不懂之处可以多问问舒涵,我叫她过来,并非没有原因。”
舒涵眼中闪起光泽,有爷今天这句话,就是她娘亲陈氏也休想再质疑她为来时扯的谎。
“是,”丫鬟和侍卫都乖巧应道,唯有陈氏心事满满。
直到秦绍入夜叫了热水沐浴,由她近前服侍更衣时,陈氏才似拿定主意,在服侍秦绍穿好衣衫后,她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爷,我伺候您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求您看在这些年的份儿上,万万答应我一个请求。”
“奶娘快些起来,您有什么事直说就行,我岂有不应的道理。”秦绍道。
陈氏近身伺候这么多年,又为她保守秘密,情义岂非寻常人可比。
“爷不答应,奴婢不敢起身。”陈氏泪眼婆娑,已经用上了奴婢的自称,可见是低到尘埃里去。
秦绍隐隐觉得几分棘手,松开搀扶的手,问道:“是舒涵的事?”
“爷明白?”陈氏仰头看向她,眼里晶光盈盈。
“我,不是很明白,”秦绍扭过身,坐到一旁的圆圈椅上,将领口整平:“舒涵跟着我,您又不愿,还要为她指派夫家?”
“那丫头都对您说了?!”陈氏扭着身子朝秦绍跪坐,叹口气说:“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总要用些法子止了她的痴心妄想才是。”
秦绍眉头上挑:“奶娘的意思是,舒涵她”喜欢她?
陈氏点头。
秦绍顿了片刻:“荒唐。”
“确实荒唐,可爷您的身份摆在那儿又待燕妙姑娘亲近,却又对舒涵另一番好,这一来二去我那糊涂丫头便生了不该有的念头,这才”
秦绍站起来止住奶娘的话:“我说的不是这个荒唐。”
而是前世。
前世奶娘明明告诉她舒涵已心有所属,还跟着那个人远走高飞,只遗憾不能时时见面,但现在看来,舒涵根本没有这么个人,反而对秦绍这个世子爷动了不小的心思。
秦绍便是反应再慢,也能回忆起舒涵的种种异常皆起于两个字:爱慕。
舒涵的性子又一贯较真,一朵花今夜绣不完最后一针必定不肯合眼,她心有所属的人岂会一变再变?
所以,前世舒涵心有所属的人原来竟是她自己!
那奶娘说舒涵外放嫁人,只怕也是来了长安后担心舒涵再对秦绍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做的不得已之举。
简直是荒唐!
秦绍既觉头疼,又觉心疼。
头疼是舒涵这份感情不好处理,心疼是觉得奶娘处理手段过于激烈,既伤舒涵的心也毁了舒涵一生,让她一辈子都不肯再与奶娘这个生母联系。
“您先起来,”她搀起陈氏,安抚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用您的法子只怕不成。”
“那您有什么主意吗?我就只能想出”
“奶娘不必着急,此事我记在心上,必会想法子让舒涵妹妹断了这个念想。”秦绍许诺。
她不是没想过要一辈子做男人。
前世的她,甚至还在容宿的策划下娶了一妻二妾,妻子林氏更是从太子妃摇身一变成了大秦名正言顺的皇后,母仪天下。
所以今生她不是没想过要娶妻纳妾,甚至燕妙日后若是愿意,她也可以给燕妙一个名分,甚至允许更多的女人做她的女人。
但这一次,是奶娘这个做母亲的不同意。
想来也是,哪个母亲愿意看到女儿一辈子独守空房?
秦绍当然明白奶娘身为知情人的痛苦,也不愿让舒涵跟着她担惊受怕,便想着成全奶娘的心思,却全不知这个决定会将舒涵逼到什么地界。
次日一早,宫里来了旨意,召裕王世子秦绍觐见。
按说秦绍已入长安三日,早该拜见陛下了,但听礼部的人说陛下打算等瑞王世子赶来,一道见了,却不想瑞王世子有伤在身不敢快行便耽误数日。
这天,陛下终于等不及,先召了秦绍,至于德王的那个庶子,几乎无人提起。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德王在朝中根基太浅,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发声。
这一次的无法发声,是真的不能发声。
没错,德王殿下,如今太后曹氏唯一的亲生子德王是个哑巴。
当年太后曹氏还只是先帝后宫中一个小小贵人,受宠有孕后便在当时先帝生母窦太后的旨意下封了妃,来与盛宠优渥的方皇后对峙。
后来方家获罪,窦氏又握着曹氏和她生下的德王,并未曹氏谋了这皇后的宝座,从此德王名上,也挂了个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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