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秦韶自然敢答。
“前途光明,为何不敢?”
容宿笑起来,上下端详着秦绍,只见小公子一身藏蓝锦衣,领口袖口都是银边海纹,低调内敛,唯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黑革腰带用金丝线绣了海藻祥云纹,上嵌三块浮雕玉佩,既彰显世家公子气派又不甚张扬,与秦绍性格倒也相称。
“既如此,容某倒有两个问题,需请世子解惑。”容宿晃了晃三根手指。
秦韶提起精神。
“这第一问,世子何故信我?”容宿问。
秦韶一脸不可置信。
这人脸皮也忒厚了,谁会信他这只老狐狸!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结果了这谋朝篡位的奸贼!
不过是大局未稳,她还不得施展罢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并非信你,而是信利之一字。”秦韶语气,意味深长。
容宿挑眉:“世子误会了,我不是问你为何信我会帮你。以您嫡世子的身份,来与我谋,我容四自是求之不得,岂会拒绝,您当然成竹在胸。”
这便是答应护送他入长安夺储了?
秦韶心中大石落地,复又蹙眉:“还有什么信?”
容宿掸了掸袖子,目光牢牢盯入秦绍眼中:“我是问,世子缘何认为,我一定能成?”
秦韶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过是容王庶子,生母出身卑微,空得贵妃娘娘几分青眼,也于事无助,便是在长安,也鲜少有人瞩目于我。”容宿说话间,似有几分落寞。
秦韶心中猛地摇头,切不可被这奸贼的假面糊弄了!
“世子为何认定,我能成事,能在裕王反对之下,助您登临鸾台?”容宿问。
那可是夺储之路。
只要不是无知妇人,都晓得历朝历代,此路都是铺满鲜血。
若是所托非人,便是身家性命,全族老幼都要罹难。
他秦绍是有多大的胆子,敢将这些都托给他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
容宿不由逼近一步,急于求得答案。
“我”秦韶下意识退了半步,喉头上下滚动。
我算漏了还不行吗!
秦韶心中叫苦不迭,该死的容贼脑子竟转得如此快!
她总不能说,你是前世的大赢家,我当然对你的野心和能力有信心吧。
“怎么?世子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容宿挑眉,眼里闪着让秦韶腿软的狡猾。
“我我若进长安,难道不是容王为我谋划?”
容宿险些一个趔趄栽倒,眼里怒火汹汹:“你说什么?!”
第十九章 源起
亏他以为遇到识出千里马的伯乐,不成想,伯乐看上的却不是他!
秦韶缩了缩脖子,眼睛瞪得溜圆:“难道不是吗?”
这只兔子简直能气死人!
容宿脸沉得比夜风还凉,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无奈。
“当然,世子入长安,所得必是最好,当然是我父王亲自为世子筹谋。”他望向空旷夜空,倒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秦韶悄然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去:“那便动身吧。”
容宿负手而立,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眉头忽而跳了两跳:“敢诓我!”
他恼羞成怒,大步追来又黑着脸停在半途,最后足尖一点将一粒石子踢飞,叉着腰长出口气。
瞧石子骨碌碌没入草丛,容宿笑出声来:“好,好个裕王世子!”
秦绍既费心诓他,自然是信他之能。
容宿仰头望着繁星朗月,轻啸一声:“走!”
“得令!”众侍卫立刻收拾行装马匹,趁着夜色加急赶路。
秦韶带着燕妙坐进裕王为秦骋准备的马车中,马车晃晃荡荡,她的心却是渐渐落稳。
与容宿一番交锋,实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准备细述她是如何与父王因世子大位产生“矛盾”,又是如何为了储君之位与父王为敌,白猫换世子,夜奔容贼营,这些她准备好取信于容宿的说辞,竟然一句都没派上用场。
容宿只用“来与我谋,求之不得”八个字便略掉了她所有准备,还一枪精准地击在她为何全盘信任他这么个声明不显的小小庶子的问题上。
简直敏锐得匪夷所思。
秦韶夺过燕妙手中水囊,仰头鲸吞牛饮两口,脸色才好看一些。
不论狗贼如何奸滑,这一世,他都别想讨到什么好处!
秦韶丢掉水囊,从此刻起,她便只是为了夺储不择手段的世子秦绍。
马车颠簸,不多时刘嬷嬷便醒转过来。
“唔唔!”刘嬷嬷被捆了手脚堵了嘴,挣扎了几下便发现上首坐的是世子秦绍,赶忙眨眼求救。
“燕妙,给嬷嬷卸了口塞。”秦绍道。
“是,”燕妙蹲下去摘了嬷嬷口中布团,却没有去解绳子。
刘嬷嬷人老成精,立刻知道当中不对。
“小世子!小世子呢!”刘嬷嬷大呼,秦绍道:“嬷嬷莫要着急,骋儿是我的亲侄儿,我岂会害他。”
刘嬷嬷木着脸,一时竟有些不认识秦绍。
“此刻,骋儿正在王府奶娘怀中,平安无恙,也不用受这颠沛流离心惊胆战之苦。”她说。
“世子爷,您”
“嬷嬷也说了,我秦绍才是裕王世子,唯一的世子。”秦绍强调。
这样的世子让燕妙都有些害怕,只偷偷拉扯一下刘嬷嬷的衣角。
刘嬷嬷看向燕妙又注意到她手边的篮子,这才反应过来:“你提着婴儿篮子,是你换走了骋爷?!”
燕妙缩了缩脖子,不敢与刘嬷嬷对视。
刘嬷嬷眼珠瞪得溜圆:“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她总算明白,自己为何还没出王府便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又为什么秦绍会突然出现在利泽院,逼得褚成亲去应对,而她则连多看秦骋一眼都不敢,就急匆匆地上了出府的马车。
“陈氏这个贱婢,亏我把她当老姐妹,她竟然在我的茶里下药!我非剥了”老嬷嬷骂到一半,便被秦绍一手肘击在侧脸,头撞在马车一侧,顿时头晕眼花。
“刘嬷嬷,我敬你是府里旧人才礼让三分,你可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她呵斥。
刘嬷嬷这才收起那副泼皮模样,反倒好言劝说:“世子您与王爷父子情深,可不能听信小人挑唆,做那悖逆之事啊!”
“何谓小人挑唆?我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听,不公就是不公,不平就是不平,我秦绍身为大秦嫡系血脉,难道还要屈尊在一个庶子之下!”秦绍怒喝,声音传到车马之外,容宿微微勾起唇角。
世子如今,是真怨上裕王了。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世子绍好端端的,裕王却偏不叫他承继大宝,反而去扶持一个庶出的小孙子。
难不成这当中,还有什么秘密?
容宿眼中波光频闪。
马车内。
秦绍陡然叫停:“临近就有裕王府的山庄,把她送到庄户上去,天一亮,自然有王府的人会送她回去。”
容宿挥手,示意人照办。
手下有人迟疑:“四爷,此举莫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容宿睨了马车一眼,斥道:“糊涂!如今我们是护送嫡世子入长安面圣,又不是做贼,有什么行踪是不可泄露的。”
能让裕王父子反目的,也就是裕王要将世子之位交给秦骋,更欲使秦骋继承大宝,这边秦绍不愿,自然嫌隙丛生。
秦绍想翻盘,这才借力于他。
所以此番可不是偷抢拐骗,而是世子秦绍自愿随他们去长安,当中区别可大着呢。
秦绍隐约听到几句,嫌烦又索性闭上眼靠在车上假寐。
原本乖巧坐在一旁的燕妙见状跪在秦绍脚下为她捶起了腿。
秦绍睁开眼,推开燕妙捏向她大腿的手。
“燕妙,你”
“奴婢明白,世子您带奴婢出来,是怕王爷一怒之下将奴婢打死。”燕妙望向她道。
秦绍不语,只点点头。
燕妙不同于奶娘和舒涵,她只是个普通丫头,父母双亡没有任何亲戚,这才能被选来伺候秦绍。
也正因如此,在帮秦绍做了这么大一出局后,她几乎没有任何活路,秦绍这才会选择冒险带她出来。
“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奴婢只求您能允奴婢伺候您就够了,奴婢绝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求您不要丢下奴婢不管!”燕妙咚咚叩头,似乎已经察觉到秦绍对她还有别的安排。
秦绍屏吸不语。
“罢了,你已在人前露脸,便是安置又能把你安置到哪儿去。”秦绍叹了口气,连她都是孤身一人,就是想不把燕妙带进虎口,此刻也别无他法。
而且,她身边也的确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
“多谢爷,多谢爷!”燕妙激动地叩了三个头才起身。
秦绍笑笑,拍了拍一侧的座位。
燕妙乖巧落座,车窗帘忽闪忽闪地飘了两下,隐约露出两点火光。
她偷偷掀开帘子,瞧见远处一艘挂着十几盏灯笼的大船:“爷,咱们要坐船了吗!”
秦绍掀开眼皮:“果然是走水路么”
如此,三日后,便能抵达长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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