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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神婆 (酒棠)


  也是没想到,单身多年的阿毳能把渣男的语气和神态玩得这么溜,一句“我不爱你了”故意说得头重脚轻。
  虞秀芹听着,字字诛心。
  现下,虞秀芹失了刚才那番血性,只瘫坐在床上。
  虞夫人上齿咬着下唇,对着虞秀芹:“我父亲和你担心你担心得快疯了,你却装傻来骗我们?花儿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你以前……。”
  “我以前多乖是吗?”虞秀芹慢慢抬起头,她眼眶猩红得厉害,像是被鲜血充盈,她瞪着虞夫人,不像是看着自己的母亲,倒像是,看着自己的……仇人。
  “因为我乖,所以就只能被你们拿来,当做换取一生平安的筹码,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给我定的那门婚事,看中的根本不是那家人有多好,你们看中的,是那家人的权势,你们在乎的,是父亲的前途。”
  虞夫人抿嘴:“可那家的,也是独子,我听说……。”
  “都是你听说的,你听父亲说的,对吧。”虞秀芹手背往脸上一擦,奋力擦干泪水,她复又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姜琰琰,笑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是装的?”
  姜琰琰耸肩:“看到你的第一眼。”
  “那你怎么不直接和我爸妈说,非得……非得让我欢喜一场,又落空一场。”
  “我说了,你爹娘信吗?”姜琰琰眼神微微往下,看到虞夫人不自然地捏了捏自己的手。
  虞夫人起身,不敢直视姜琰琰,只说:“今日麻烦姜小姐了,喜鹊,送姜小姐出去,至于礼钱,我们虞家明日会送到的。”
  又被赶客了。
  姜琰琰没多说什么,虞家小姐未婚先孕,又装疯抗婚,这本都是丑事,虞家这种人家,财、权、钱都是次要的,名声才是虞家最看重的。
  如今虞家的丑事被姜琰琰一件件地揭开,就像是把人捂藏了许久的伤口打开吹风,能不疼吗?
  “你等等。”虞秀芹突然起身,她伸手抓着姜琰琰的胳膊,拽着姜琰琰的袖子,不让姜琰琰走。
  “你再让我见他一面,好不好。”
  姜琰琰皱眉,她晓得虞秀芹问的是谁,还不就是吴勤呗。
  姜琰琰顿了顿,直言说:“刚才,是假的。”
  “我知道,”虞秀芹张嘴,半晌无话,突然狠狠一咬牙,直说,“可就算是假的,也让我再见他一面。”
  “痴情不一定会有好报的,”姜琰琰声音放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多情总被无情扰,我劝你,看开吧,诚如你说,人家答应将来带你走,可若是真喜欢你,为什么要许诺‘将来’这两个字呢?”
  虞秀芹稍愣,只听到姜琰琰说:“将来这两个字,本来就包含了无数的可能性,你期待诺言实现的可能性,也要接受落空的现实。”
  虞夫人轻轻扶着虞秀芹的胳膊,又眼神示意喜鹊把门窗都看好,声音万般温柔:“花儿,不管怎么样,你没疯就好了,没疯就好了,你都不知道,你父亲和我有多担心。”
  姜琰琰走出屋子,示意丫鬟喜鹊不必送了,自己来了这么几趟了,认得路。
  垂花门下,姜琰琰取下挂在上头的铃铛。
  “我恨你!我会一辈子恨你!”
  姜琰琰回头,声音是从屋子里传来的,又是虞秀芹。
  正巧,一只鼬鼠从墙头落下,脚尖一落地,又立刻幻化成了人形,这是阿毳。
  “年轻姑娘都这样,父母一管,她们张口闭口就是恨啊恨的。”阿毳安慰姜琰琰,又说,“阿蚁来了消息,说先生那边已经回来了。”
  “我怎么觉得,虞秀芹这一声恨,是说给我听的。”姜琰琰收起铃铛,塞进百宝袋里,继而自顾自笑了一下,朝着阿毳,“不过可能是我想多了,这天下间,恨我的人多了去了,虞秀芹的辈分,只能排到末尾。”
  阿毳点点头,正准备窜进神识里通知鲶鱼精阿年可以拖船等着了,姜琰琰却突然说:“不着急,咱先去抓个钉子。”
  ***
  姜琰琰这一趟,在虞家从黄昏待到了月下。
  如今已经是八月初了。
  一钩上弦月挂在西天。
  长沙如今戒备严,半夜老百姓也不常出来。
  原本还算热闹的灵官渡码头人影稀疏,有人趁着夜色躲上了一艘民用小船,水边的渔民偶尔会用打渔船载客,价钱自谈,之前要禁,没禁得住,一到夜里还是有无数民船像过江之蚁,慢悠悠地从这头晃到那头。
  这人上船就道:“价钱尽管开,快些过江就行。”
  有人从船舱里慢悠悠地出来,朦胧月色只照亮了这人半张脸。
  “虞家的杨管事,出手果然阔气啊。”
  杨伺抬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姜琰琰。
  杨伺转身就想上岸,却发现船早就动了,都快走到江心了。
  姜琰琰瞧着他想要跳水,又说:“你尽管跳,你能活着游到岸上,算我输。”
  杨伺犹豫了,要知道,姜琰琰是可以随手劈死千足大蜈蚣的人。
  “姜小姐,我这儿……是家里老娘病了呢,着急让我回去看一眼,只怕,就是最后一眼了。”杨伺噗通一跪,“姜小姐莫为难我啊。”
  “你没做错事儿,我为难你做什么?”姜琰琰笑,“我早就查过,你是孤儿,你哪里来的老娘?还是,你要认我做你的老娘,也行?你老娘我今天就带你回家,认认亲戚。”
  上午的时候。
  老烟枪在姜琰琰家里,说了许多,简明扼要的第一句,就是说虞家这位新招的管事,是个神棍托儿。
  老烟枪之前做的是江湖消息的生意,后来,百晓堂扈家由南往北发展壮大起来,就把老烟枪收了,成了扈家在长沙安的一个桩子。
  换句话说,但凡是在长沙发生的事儿,在长沙下的片子,都要经过老烟枪的手。
  也难怪,姜多寿一直都和姜琰琰说,你烟叔,不简单。
  杨伺之前是在长沙县做长工的,一直到进虞家之前,都没做过管事,按理,这样的人虞家不会招揽进来。
  “他做了个假的简历。”老烟枪说,“好巧不巧,是我老乡接的这单生意,当时我刚在门口看到这杨伺在等虞夫人,听到虞夫人喊他名字的时候,就觉得耳熟,略微想了一下,还真是他。”
  “这名字挺有意思,当时我就记下了,你看,这伺字两种念法,念‘四’的时候,有点窥探的味道,念‘次’的时候呢,又是伺候人的意思。”
  姜琰琰点头:“这名字就整得贼眉鼠眼,低三下四的。”
  “是。”老烟枪点头,“最近长沙动静闹得太大,许多人家心里头都不安宁,这杨伺最近十几天,就已经换了不少人家当管事的,每次到了谁那儿,家里头总是会出一些鬼祟的事儿来。”
  “现在都讲究什么科学民主,可有些事儿,大伙都是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找个道士神棍,过来开个坛,做个法,出点银钱消个灾,这钱,不就和车轱辘一样全滚到道士口袋里去了。”
  “我晓得了。”姜琰琰直言,“这杨伺,就是孟天罡安插在白水巷里的钉子,难怪我说,怎么虞家当时看顾个人都看不住,杨伺看管孟天罡,这和贼小子看管贼头有什么区别。”
  老烟枪一边说一边笑:“难怪你打小,你爷爷就说你聪明,瞧瞧,我才张口,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说完,老烟枪裂开嘴,牙齿黢黑,常年抽旱烟的人都是这样,牙齿缝里都和塞了黑泥巴似的。
  自家爷爷姜多寿是烟酒不碰,倒是这挚友老烟枪,烟酒不分家,兜里常揣着张新发槟榔。
  姜琰琰看到老烟枪打了个哈欠,晓得他烟瘾又犯了,感慨了一句:“烟叔你和我爷爷习惯差这么大,怎么聊到一块儿去的。”
  老烟枪眉毛一抬:“晓得你丫头又说我抽烟的事儿,咋了,活到这岁数了,啥东西都尝过了,老天不收我,我只能靠抽烟喝酒催催他了,你以为你爷爷不抽呢。”老烟枪呵呵笑,“他也抽,不过就抽过那么一次,不过量可猛着咧。”
  老烟枪一边说,一边抖了抖自己旱烟管上挂着的烟叶袋子,鼓囊囊的,他今天还没怎么敞开抽呢。
  “一晚上,止不住地抽,抽了三袋子,第二天,喉咙都哑得说不出话来了,那咳出来痰,又臭又浓,还带血丝。”
  当时老烟枪说上劲了,转眼瞧着姜琰琰脸色不大好,立刻抿嘴:“瞧我这嘴,我人粗,和你爷爷说话就不讲究,丫头莫怪。”
  “当时我爷爷咋了?”姜琰琰问,印象里,姜多寿素来平和,情绪稳定,鲜少着急上火,闷头抽烟的事儿,她是从未见过。
  “给你娘接生,拖你出来,你浑身是血,吓坏了呗。”
  “接生?”姜琰琰立马察觉不对劲了,“我爷爷说我是泥坑里捡来的,脸朝下,提出来,一脸的血。”
  她又说:“我爷爷见我娘,亲娘?他给我娘接生?”
  老烟枪眼神慢慢飘向远方,似看着那远处层峦叠翠发呆,目光涣散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其实这事儿吧,你爷爷一直也没想瞒着你,只是你……当时年纪小,怕吓着你,随口编了那么一嘴,诶,但是你爷爷之前,一想把你送走,就下雨,这事儿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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