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得善后呢。
姜琰琰心里头叹气,只让虞先生派人把这孟天罡先看好,别让这厮跑了,自己拉着闻东就往屋子里去。
走到门口,闻东顿住脚步,很有原则的口气:“这旁的姑娘的闺房,我就不进去了,我在外头等你。”
姜琰琰斜眼瞪他:“我看你进我房间的时候,也没这么讲究。”
“你自己也都说了。”闻东回,“那是你的房间,我自然是比较想进去的,别人的房间,就算了吧。”
姜琰琰听了,心里只咯噔一下。
人时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想骂人又不知道从何骂起,想打架又不知道找什么借口。
闻东,就很成功地挑起了姜琰琰的这种心态。
“你你你……你正经一点。”姜琰琰只抛下这一句,继而埋头进了屋子。
屋内。
虞先生虞夫人团团围坐在自家闺女的床前,俩丫鬟一人摁住虞秀芹的一只胳膊,虞秀芹的两条腿已经被绑在了床尾木栏杆上。
用的是软和加厚的棉质束腿兜子,这是虞夫人亲手做的,生怕绑痛了虞秀芹。
虞家的独女果然是不一般,纵然被绑,也是被温柔细致地绑。
虞先生是医生,可对这样的癔症也是束手无策,只能亲自检查了女儿脖颈上的伤口,伤口轻浅,像是被利刃小刀只轻轻地勾了那么一下,上了碘酒,涂了药,过几天就能结疤。
对,结疤。
虞秀芹是不能结疤的。
姜琰琰进去的时候,虞夫人正反复安慰虞秀芹,说你父亲一定会想办法,让你这脖子不留一点儿疤痕的。
姜琰琰听了,只觉得自己右胳膊上那道大口子微微发烫。
姜多寿也舍不得姜琰琰受伤,可行走江湖,出马仙家,磕磕绊绊总是难免,姜多寿也清楚,舍不得孩子长不了本事。
姜琰琰干咳了一声,虞夫人先回了头。
“姜小姐,您来了。”
这一句“您”还算是客气,虞先生便没有这般好口气,头也没回,只说:“姜家人之前起棺替虞家消灾,这算是有恩,可姜家今日夜闯家宅,这又是失礼,姜家替虞家除了外头那假道士的戏法,这也算是件好事,可姜姑娘,您这一纱巾往我家闺女脖子上一勒,您觉得,这合适吗?”
“虞先生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说我功过相抵,这是要赶客的意思了。”姜琰琰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老实说吧,那孟天罡来历不明,你们虞家都敢用,还真是不怕他给您这宝贝闺女下了什么药蛊。”
虞夫人听了便道:“那虫子,是孟先生下的?哦不对,是那姓孟的下的?”
既然都撕破了脸皮,还叫什么“先生”?
“多半是。”
“那便不一定是。”虞先生起身,眼神严厉,“既然那姓孟的可以用蜈蚣假扮鬼面虫吓唬人,姜小姐这本事更胜一筹,埋个虫子也不是难事。”
这有些过多揣测了。
姜琰琰只说:“虞先生,您可弄清楚了,在您家闺女脖子上划印子的,可不是我。”姜琰琰缩缩脖子,也不再解释,“我晓得了,虞先生这是兔死狗烹,帮着你家抓完虫子就开始数落我的罪行,幸好当时我爷爷起棺的时候不要你家钱,说你们虞家是做医生的,放到古时候就是悬壶济世,再世华佗,是行善的好人家,要了你家的钱,心里不安生。”
“瞧瞧,那姓孟的空口白牙说当时我们姜家起棺没起干净,留了浊,你们也不多考究考究,听一耳朵就信了,这得亏是没收钱啊,要是收了钱,你们家岂不是要去我们谷山村闹去了,说我们家拿钱不办事,毁了我家的名声。”
姜琰琰这个人强硬,嘴皮子上也绝对不能吃亏,才说完,虞夫人就垂下头,指甲盖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去抠虞先生的手心,示意他莫再多说了。
虞先生哪里管得,只瞧着自家闺女在床榻上左扭右扭,目光呆滞,偶尔张嘴痴笑,哈喇子顺着嘴角一直淌,这是平时发了癔症的症状。
为了治病,虞家曾求着中西医都下药治疗,虞秀芹的胳膊肘上,还有不少针灸留下的针眼儿,虞先生只要一想到这事儿,便是心疼。
这一心疼起子女来,人就容易魔怔,逮人就怼。
虞先生晚年得女,将虞秀芹更是视作珍宝,他起身,只朝着姜琰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今日的事儿,和往日的事,纷繁缠绕,来来去去,就当一笔勾销,日后,江湖也不再会了。”
“行。”姜琰琰昂头,“我也不是死乞白赖求着要来治病的人。”
姜琰琰眯着眼瞧了一眼虞秀芹,虞秀芹姿势怪异,双.腿撑开摆成了一个“人”字,胳膊肘一上一下,一个贴在头顶,一个摸着肚子,上唇下唇一闭一张,像是在说话。
泡泡?
抱抱?
姜琰琰微微扬起嘴角,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着里头说了一句:“我.日后也不来打扰了,两位好好照顾虞小姐,毕竟,才流过产,身子虚着呢。”
虞夫人听了起身便想追出去,手腕却被虞先生死死地按住。
虞先生口气凌冽:“她不过随口诈你一句,你真出去了,这事儿可就泄出去了。”
第67章
从虞家出来,姜琰琰气呼呼地沿着巷子快步走。
闻东也不说话, 只一路跟着。
临到巷子门口, 姜琰琰慢了下来。
只瞧见巷子口停着着一辆小轿车,车顶油亮, 车轱辘上的铁罩子也是锃亮如新,车前两盏大灯贼亮, 十米开外都照得和白天似的, 亮得那车牌上的四个“7”也跟着发光一样。
这年头,能开得起车的那叫有钱人。
能给车挂一个连号车牌这叫有权人。
有钱又有权,人生巅峰啊。
姜琰琰认得这辆车, 就是她在城南路看到的那辆, 也是袁琳一身精致打扮上的那辆。
车门打开一角,一只红色高跟鞋先落地,鞋跟一歪, 女人的脚踝也跟着扭了一下, 车里头传来女人咯咯笑声:“瞧瞧,瞧瞧, 我真是醉得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有男人在里头应了一句:“要不,送袁大小姐进去?”
“不必,诶唷, 您是大忙人, 送我到巷子口就行,”说完,这声音又变得软怯怯的, “您身份特殊,让旁人看见了,多不好。”
姜琰琰听了,只慢慢退到墙角,闻东跟着站到她的身后,换做平常,姜琰琰遇到这样的场景,巴不得早点撒腿走人,今日倒是留下来“看热闹。”
袁琳手指软绵,搭上车门,身形如游蛇,长腿先迈了出来,然后挺身渐出,还没走上半步,车里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往袁琳腰上一揽,作势还要往下。
袁琳转身一笑,趁势躲过。
袁琳红.唇依旧鲜艳,她轻轻噘嘴,抛了个飞吻,声音无比温柔:“明儿见。”
里头的人似笑非笑:“明儿,怕是见不了了,明儿要开会讨论袁老爷子的案子,估计得忙一天。”
这话,是故意对着袁琳说的。
袁琳脸色微微发僵,笑了一下:“哟,这么快,这我爸不是才进去嘛,听说,证据都还没找全,是不是?”
里头的人冷哼了一声,伸手够了一下门框,看了袁琳一眼:“所以才要开会讨论嘛,袁大小姐今天晚上旁敲侧击问了我一晚上了,我本来也想着,袁大小姐孝心一片,若是诚意够呢,帮个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瞧着袁大小姐……这诚意……似乎……。”
“呵。”这男人还没说完,直接就关上了车门。
姜琰琰眼看着这小轿车绝尘而去,再瞧着袁琳。
记忆里,袁琳的脊背永远是直挺挺,硬邦邦的,走路的时候,脖颈微微扬起。
袁琳和姜琰琰说过,欧洲那边的人讲究“天鹅颈”,从你的下颚到锁骨,叫颈部长度,这个长度,如果超过整个头部的一半,那这样的脖子,就很好看了,搭配纱巾也好,项链也好,自带贵气。
姜琰琰不大研究这个,当时只说:“姐们,你知道南洋那块,有个部落,叫帕督安吗?”
袁琳摇头。
“我也没亲自去过,不过我爷爷去过,他和我说,那儿的女人,从小起就往脖子上套铜制项圈,每年一个,铜圈只能加不能减,终生佩戴,睡觉的时候都不能取,慢慢的,脖子就会越来越长,就和鹅似的,长脖子上杵个小脑袋,哟,难怪叫天鹅颈呢。”
“诶,按照你这么说的话,欧洲的,还是学了人家南洋的啊。”
袁琳当时听着挺难受的,好好的东西在姜琰琰口里成了猎奇的怪谈,不过没过两天,姜琰琰就发现袁琳脖子上真的套了几个铜圈。
从那时候,姜琰琰就知道,袁琳是一个对自己很狠的姑娘。
而如今,狠姑娘也丧了气。
袁琳驼着背,躬着身子,曾经引以为傲的天鹅颈低垂着,她没发现靠在墙角的姜琰琰,只有姜琰琰看着她。
闻东低声问:“你要过去吗?”
“不用了,”姜琰琰扭头,绕过墙角,“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与我无关。”
闻东突然抬手朝着前头暗处一指:“我觉得这事儿,可能与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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