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毳低声:“告诉咱们有这件事儿。”
“哦。”闻东应声,也没说什么,百晓堂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规矩,闻东这张千岁九头鸟的老脸也不能老用。
姜多寿发帖子的事儿,还是他们从江西南昌那帮当地摸扒子的口里逼问来的,人家百晓堂硬气得很,一点儿也不肯透露,能交涉到这个地步,闻东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自己在百晓堂扈家碎了桌子的缘故。
他是不小心的,真的是不小心的,那桌子太脆,他只稍微有些不悦,一掌拂上,便碎了。
“龙家那边没什么动静,不过最近倒是不少方士术士往南边跑,不知道龙家是不是在百晓堂里发了暗帖,不过还是不知道是做什么。”
“龙家那边,以后交给姜多寿盯着就行。”闻东道,看着阿毳,语气诚恳,“辛苦了。”
“最后一件。”闻东摊摊手,这是要找阿毳索要一份姜多寿最近一百年的经历和清单。
阿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我就睡着了,先生,我下次会注意的。”
闻东和姜多寿一百年未见,闻东虽信任姜多寿的为人,可是姜多寿身边的人呢,他未必信得过,比如那个姜琰琰。
当年闻东为救姜多寿性命,亲手在他心口种下一枚胡杨玉佩,为他续命,从此姜多寿成了行走于人间的活死人,可活死人也有弊端,无法有后代。
那位姜琰琰,必定不是姜多寿的亲孙女,可姜多寿却看护的紧,为了姜琰琰,屡屡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闻东不得不多放个心眼。
“罢了。”闻东声音有些冷,应该是不开心了。
阿毳低着头。
闻东忽而一笑:“你不用打听也行,毕竟,我埋了竹中窥。”
所谓竹中窥,是一种比芝麻还小的小虫,可以通过五官潜入人的身体,一旦定宿,竹中窥的主人可以随时看到被宿人的视野,听到一样的声音。
古时候所说的顺风耳和千里眼,无非就是养了一批竹中窥,四处投放,天下尽收眼底。
因竹中窥无毒,只是借个所听所见,不伤人也不害人,反倒是成了冷门的蛊虫,听说的人不多,闻东也是第一次用。
这第一次用,便是用在了姜琰琰身上。
就算姜琰琰变成了黑猫,竹中窥也丝毫不受影响。
故而,闻东才能精确地推断黑猫斗宝蟾的时间,踩着点儿煮茶烧水,悠闲自在。
闻东抿了一小口茶,又听到阿毳捧着功德轮喊了一声:“先生,功德轮动了一下,指着西南边。”
闻东每世都要修功德,修满了才能飞升,这一功德轮也是当年的高僧所赠。
功德轮似罗盘,标红的指针不动时朝着南边,外围一圈刻着密密麻麻的尺度,无聊时,闻东数过,足足有三百六十个尺度用以判别方向,一千年来,铜制的轮面坏了许多次,闻东找匠人换了一版又一版新的。
刻铜版的匠人每次拿到样品总是苦恼,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样复杂的纹样了。
若是哪处有冤情错案,有大灾大祸,功德轮红指针便会自行转,直到稳定不动,指明方向,转得越快,圈数越多,就说明功德越大。
闻东这次要去湖北,便是看到功德轮突然猛烈地转了十来圈,最后才停下,那个方向,指着湖北,来湖北的路上,又听到了江西灵兽小辈探来的消息,说是有人在江西三清山挖出了半神的一截头骨,阿毳追过去的时候,人家已经收骨入囊,准备回去了。
闻东索性,沿着江河多行了一段,自北而南地先来了长沙。
没想到,一路安安静静的功德轮在长沙,突然又转了。
闻东几乎可以猜到,他倒是不慌:“我大概能猜到。”
西南方向,不就是今日钓鱼的水沟吗?
“不过,不着急。”闻东笑了一下,他记得,姜琰琰晚上是和曹知事约好去抓托尸鲶鱼,而姜琰琰身上,有他的竹中窥。
看着天色已到。
闻东眯了眯神,慢慢进入姜琰琰的视野。
面前,是一片阔静的水塘。
第10章
面前,是一片阔静的水塘。
曹献廷的声音聒噪得很。
“小神婆,厉害啊,你对外都说是十二点来,咱们这十点就完事儿了,高明,真是高明!”
姜琰琰低头,砂砾上躺着一只浑身沾满白液的半人半鱼的妖物,皮肤像是被泡发了一样,滑腻腻,面容凹凸不平,像是被万人践踏过的泥地。
身边,冒水的半具尸体散发着恶臭,尤其是腹腔那块,姜琰琰用树枝挑开腹部的碎肉,细细看了一圈,寻着蛛丝马迹。
曹献廷正在用葫芦瓢往鲶鱼精的腮部泼水,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手臂有些发酸。
姜琰琰示意曹献廷停下。
姜琰琰蹲下身子,盯着鲶鱼精:“你修炼这么久,也没祸害人,这女人算是你开的第一次荤,可这女人怨气太大,你还吃了人家腹中未成形的胎儿,你这道行啊,白瞎了,若你说出苦主来处,我许是还能放你一马。”
鲶鱼精不会说话,尾部依旧是鱼形,尾巴被姜琰琰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离了水,鲶鱼精愈发不舒服,还是躺在地上,直挺挺的,也不说话。
万物修仙成道,各有其法,但是水里头的活物总是比兽类要低那么一等,鼬鼠成精,三年学人语,狐狸就更厉害了,未成人形就能学人说话。
这鲶鱼精道行虽然不浅,却只能听懂人话,不知道说,沟通不大方便。
姜琰琰从肩上的布袋子里取出一根银针:“你若是愿意说,就将神识打开,与我的神识相通,脑中所想,我也能知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鲶鱼精动了下尾。
姜琰琰用银针刺自己太阳穴,片刻,一声浑浊得都有些模糊的声音慢慢传来:“半仙,这苦主的来处,我也不知啊,这女人,是被人丢进水沟的,并非我戕害的。”
姜琰琰感觉地上的鲶鱼精腮部扑棱颤抖,姜琰琰示意曹献廷再泼一瓢水,才道:“你说,若是说了不对,或者给我兜圈子,水立刻就停了。”
“诶,诶。”鲶鱼精慌忙答应。
神识里,鲶鱼精的声音断断续续。
“大概是半月前,那时候长沙才刚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湘江水已经涨上来了,我本是洞庭湖里一条鲶鱼,寻着水路,来了这处小水沟,都说长沙地杰人灵,我寻摸着,能沾沾仙气,也是好的。”
“我来的那天晚上,才落脚,就听到岸上有动静,随即有东西落水,我藏了一阵,在出来看,发现是个人,腰上被绑了石头,直接沉到了水底,而且,是个女人,穿得还挺漂亮的。”
“我闻到了这女人身上的胎气,晓得这是滋养的好物,我修炼五十载,从未吃过人肉,干过坏事,当时也是利欲熏心,我拖了这女人的尸体回我水下的巢穴,想着怎么也可以吃上半个月的。”
“我迫不及待地掏开了这女人的腹部,却发现,有人用这女人的腹部种了蛊,蛊虫将胎儿吃了大半,我只落得一些残羹冷炙罢了,那蛊虫没东西吃,又开始吃那女人腰上的肉,没过几天,就来了一伙人,在这水沟里捞东西。”
“起先我还不知道是捞什么,知道我洞穴里那女人尸体动了一下,我才发现,那女人的身上牵了一根鱼线,就是方便那伙人捞尸体的。”
“我不愿尸体被人夺走,护着尸体,谁知那蛊虫将腹腔啃食殆尽,尸体在水里又泡了许久,上头的人一用力,尸体断了,那伙人也只取了下半身,他们疑惑,连续又来了两日,我寻摸着,那腹中胎儿我未吃到,尸体我总是要留着的,便是将尸体藏好了,他们没找到,之后,也再没有踪影。”
“白天,我本也是好好藏着尸体,但是忽而察觉到浑身的不舒坦,那岸上有至阳的东西在压着我,压得我喘不过气,这一个不小心,就让你们把尸体钓了去。”
“我知道了。”姜琰琰切断了神识。
曹献廷一面瞅着姜琰琰,泼水的动作一面慢了下来,眼神似在询问,这到底还泼不泼了?
姜琰琰对着鲶鱼精说:“我瞧着你精气也算是纯正,应该如你所说,未害过人,不过你现在沾了人肉,若是再修炼,怕是会入了魔道,我许你一个好东西,替你修正精气。”
说完,姜琰琰从布包里掏出一个鸡血石:“这东西,是好物,不过得连续服用两日,这两日你都留在水沟里,别去其他地方,我明天会给你带新鲜的,但我也事先说明白了,你吃了我的东西,便是欠了我一个人情,若是来日有用你的地方,不能推诿。”
和灵兽说话,得直白,不似和人,兜着圈子,讲究措辞,还得估摸着要不要先举例,免得不够委婉。
姜琰琰喜欢和灵兽说话,就是冲着这点,有什么说什么。
鲶鱼精鱼尾拍打着岸边,算是同意了。
放生了鲶鱼精,曹献廷又问:“方才那妖物和小神婆你说什么了?”
见姜琰琰只顾查看尸体,曹献廷又问:“这女人,能查到来历吗?”
姜琰琰忽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四周有真气浮动,浓郁厚重,这是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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