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月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银冬,好生地将他打发走,晚膳的时候,她却没动筷子,而是盯着一桌子的膳食发呆。
伺候的婢女在旁边站着,温声提醒她饭菜要冷了,银霜月却像没听到一般,看着自己的手愣神,半晌转身吩咐平婉,“将你贴身佩剑借我一用。”
平婉疑惑,“为何?公主要做什么?平婉可以代劳。”
银霜月将右手伸到平婉的面前,对她道,“帮我将这手砍了。”
平婉:“……公主?”
“砍了吧,”银霜月闭眼,一副痛苦模样,“洗不干净了。”
平婉一脑门雾水,盯着银霜月凝脂般的手指看了好一会,才说道,“这不是挺干净的吗?上面还残留着方才用膳前净手盆中的花露香啊。”
银霜月唉声叹气地弓着腰背,像个老头子似的收回手,在桌边缩着,不去动膳食,“你不懂……”
平婉自然不懂银霜月说的是什么玩意,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将银霜月说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禀报给银冬。
平婉不懂这意思,银冬确是懂的,他听完之后,先是露出了一点笑意,接着似又想起什么,侧头问道,“你说长姐明日又要去光盛庙?”
平婉点头,“是,公主命奴婢明日一早便备车。”
银冬点了点头,对着平婉挥了挥手,平婉便躬身退下了。
“今日才回,明日又要去……”银冬微微拧眉,想到光盛庙那个老秃驴,先前给长姐的狗屁临别赠言,心念骤然一动,竟是这样就猜到了银霜月的用意。
银冬再回想一番今日长姐应该在他放肆之后大怒一番,却后面突然间就平静下来了,当时银冬还心生欢喜,以为长姐是认了。
现在看来,怕是长姐已经动了要出家的心思。
银冬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好容易才将两人的关系推到如今这一步,跨出这一步之后,长姐便是想要挽回,也无法逾越心里的障碍。
这正是银冬故意为之,步步为营,如蜘蛛捕获飞虫一般,细细密密地编织着一个只要撞上来,便在无法脱身的大网。
可现如今他的网未曾编完,看中的猎物竟然要绕路而行,这可不行。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银冬站在桌案之前,思索片刻,便朝着头顶虚空之处招了招手。
片刻,那华丽的高粱顶柱之上,便翩翩然落下一个人影,一身黑色,连脸都隐没在黑色的布巾之中,正是银冬现如今的暗卫统领非淮。
“陛下。”非淮落在地上,便躬身跪伏在银冬的脚边,银冬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提起笔来,在一张白纸下画上一个有些特殊的纹路,展示给非淮看。
开口道,“明日截一辆去光盛庙的马车,马车的车辕便是这般的纹路,车中的人尊贵无比,要万分地小心不要伤到,”
非淮抬起头,银冬继续到,“但务必要让她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再不敢出门为最好。”
非淮抱拳领命,“是。”
银冬顿了顿,又朝着非淮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非淮上前,银冬弯腰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将明日的“截杀”仔仔细细同他交代了一番。
非淮走后,银冬将画着纹路的纸张放在一边,提起一边嘴角笑了笑,继续处理政事。
长姐会有想要出家的心思,那也是因为想要逃避他而已,银冬最是了解长姐,长姐是一个绝对不会寻死的人,如果不是他逼得太紧,长姐喜爱红尘烟火,也享受锦衣玉食,怎可能会想要出家为尼?
她对危险十分的敏锐,危及生命的事情她从不会尝试,只要非淮吓唬她一下,她必然就不会再去光盛庙了。
银霜月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并不知道她睡下之后,晚上是胡言乱语的那几句话,已经传到了银冬的耳朵里,并且因为她明日又要去光盛庙,猜到了她的打算,还贴心地给她准备了一个“惊喜”。
银霜月第二天一早,收拾了一下便坐上了去光盛庙的马车,平婉原本是跟在车上的,但在马车行驶过一片密林的时候,平婉借口要方便,下了马车。
“公主不必等奴婢,”平婉说,“奴婢去方便一下,马车速度不快,奴婢很快便能赶上来。”
银霜月不疑有他,前面就是光盛庙了,平婉不在,其实对于她的计划还有好处,毕竟平婉是银冬的人。
银霜月是准备今天把头剃了,令事情无可挽回,先在光盛庙中住着,再让老住持给她推荐合适的尼姑庵。
她想着只要她把头给剃了,一心向佛,银冬顾及着两个人的名分,总不至于跑到寺庙中来抢人,欣然应允,点了点头,“你去吧。”
平婉走了之后,银霜月抱紧自己宽大的袖子,那里头都是她收拾的小东西,是她平日里头用的。
其实要不是银冬把事情做得那么绝,把她给逼得实在受不了了,银霜月何苦要这么急吼吼的,这寒冬腊月,是含仙殿的地龙不暖和,还是膳食不好吃呀……
银霜月抱住自己的袖子,叹了口气,为了不引起银冬的怀疑,她都没敢带什么东西,那成套的首饰,成箱的华服布料,还有用着特别顺手的胭脂水粉……
一旦真的剃头当了姑子,这些东西就都用不到,想想还真有点忧伤。
马车缓慢地在路上行驶,两侧跟着的婢女悄无声息散去,身着常服的侍卫,同密林中埋伏的人打了手势,车夫不会武,跳下马车躲藏起来,眼见着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就要上演,银霜月坐在马车当中伤春悲秋,并没察觉到任何的异样。
等到一阵刀剑声和厮杀声传来,外面骤然乱起,马蹄高高地扬起,令银霜月朝后一滚,头撞在了车壁上,她这才从当了尼姑之后的凄凉境遇中回神,打开马车的车窗朝外看。
侍卫已经同一群黑衣人打了起来,银霜月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但这口气还没等呼出去,距离她侧脸不足一臂的地方,骤然捅进来一把雪亮的佩剑。
银霜月瞪大了眼睛却没尖叫,十分灵活地原地一滚,并没有习惯性地朝着车壁上去靠,而是迅速以青蛙状趴在了马车的正中央。
在这种乱刀乱剑随处砍的时候,身在马车中的人万万不可靠近车壁,否则难免像刚才一般,在厮杀的过程中,有刀剑顺着车壁捅进来,搞不好就会被捅个对穿,只有在马车正中央四外不靠的地方尽量将身体放低,才能够保证不被误伤。
银霜月趴下之后,侧耳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同时脑中急转,外面到底是什么人?
临近皇城脚下,这里根本不可能出现山贼横匪,那如果说是杀手,又为何要杀她?
她不过是一个身居简出的长公主,从未在外树敌,况且今日他们都是做寻常装扮,就连马车也是银霜月吩咐平婉准备的最低调的。
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人和她有仇,那便是她克死的那些驸马的家族,但那些家族已然全族获罪,斩杀的斩杀流放的流放,且获罪的理由也并非冤屈,没有理由将仇恨记在她的身上……
银霜月想不出,但刻在骨子里面躲避危险的本能,令她没有贸然地朝着马车外跑。
而是侧耳听着打斗声越来越激烈,伸手摸到自己的头顶,将那枚特制的簪子抓下来,轻轻拧动了两下,便警惕地不再动了。
但是外面打得热火朝天,却并没有人掀开车帘,就算时不时有捅进来的刀剑,也是顺着车窗或者是车前壁,看着吓人,却根本伤不到人。
半晌,银霜月听着马车外的打斗声音竟然远了一些,偷偷地爬到车窗的边上,先将她宽大的衣袖在车窗外甩了一下,没有人来攻击她,这才悄悄地探出头朝外看。
一行人还在缠斗,对方全都是一水的黑衣,那穿着打扮,令银霜月莫名的觉得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双方打得很凶,银霜月带来的侍卫纵然抵死反抗,却已渐露颓势。
银霜月看准时机,掀开马车帘迅速跳下马车,快步朝着打斗那群人的反方向跑过去。
事情到这里一切都在计划之内,银冬原本就是要非淮带着人,和银霜月带着的侍卫真枪实刀地交战,目的是为了吓唬银霜月,他甚至连银霜月会看着时机跑掉都算在其中,不出意外,银霜月只要跑出了马车的范围,进入密林之后,平婉便会及时赶到。
待平婉赶到之后,那些杀手必然还会追上来,在与平婉交战过程中,平婉会负伤,拼死保护银霜月,刀剑在银霜月的身边游走,令她真切感受到生死边缘,她必然会害怕,回到宫中之后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宫了,自然出家的事情也就会搁下。
这招数虽然阴损得很,但确实是银冬一贯的手笔,他手下的人断然不敢伤到银霜月一分一毫,否则便要用命来赔,银冬在宫中安心得很。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掌控之内的事情,却真的出了意外。
银霜月跑出马车之后,按照银冬设想的朝着厮杀的众人反方向跑去,也确实在密林之中遇到了平婉,但彼时平婉已经同另一拨不知从何处来的人厮杀在一起,身上多处剑伤,血葫芦一般,一只手臂已经不能动了,勉强用左手拿着佩剑在拼死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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