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魏太妃忽然又道:“这事,多半和新阳那孩子也没多大关系。她心眼实,人不坏,你们别错怪她了。”
第45章
新阳躺在榻上休息, 不久前医官才来为她接上了断骨,宫女跪在她身边为她轻轻擦汗。
她正想要小憩片刻,门外的宦官却跑来告诉她:“皇后殿下来了。”
想必是知道她摔伤了腿, 所以来探望她了。新阳欣喜的坐起身子, 正好对上褚皇后冰凉的目光。
“母亲……”新阳愣愣的唤了她一声。
褚皇后没有坐下, 她站在榻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女儿,眼眸半垂,胭红晕染在眼尾,发髻上的珠翠折射的光芒绚丽却刺目,“摔伤了?怎么摔的?”
新阳害怕母亲, 自小便没有道理的害怕, 在开口前, 她先下意识的瑟缩了下, “被人、被人给吓了一跳,然后就从马上摔下来了。”
“是谁害你坠马的?”
新阳强迫自己抬头看着母亲的眼睛,“是陌敦王子。”
“撒谎——”褚皇后毫不客气的丢下这两个字。
“是实话。”新阳有些急了,“那个蛮子身边带着一匹凶恶的野兽, 我心中害怕, 这才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去。母亲不来安慰我也就罢了,怎么还……”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 因为褚皇后摊开掌心, 一枚粗短,却被打磨的极为尖锐的铁针静静的躺在她手中,若是细看, 还可以在针头处看见暗红的血。
“这、这是什么?”新阳尽可能的想要离铁针以及母亲的手远些。
“在你坐骑的马鞍内侧,发现了三五根这样的针。而你的马上,有一排被针刺伤的血口子。”褚皇后微微俯身,投下的阴影笼盖在女儿身上,“你不是被胡人的狼给吓破了胆子,你是想要借此兴风作浪。”
新阳脸色煞白,咬紧了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讨厌阴险的人。”褚皇后站直了身子,将铁针对着新阳一砸,“但我鄙夷蠢人。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不愿嫁给陌敦,你想使苦肉计,让陌敦获罪,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嫁给他。”
不等新阳再次开口,褚皇后便笑了起来,“真是愚蠢到可笑。你以为两国之间的和谈,会因为你的受伤而终止么?别说陌敦让你摔断了条腿,就算他将你杀了,两国之间该结盟时还是得结盟。不过你要是死了,就不用和亲了,很好,是不是?”
新阳捏紧拳,浑身都在发颤,眼眶已经开始发红了。
“你越是不想嫁去塞外,我倒越想撮合你与那胡人王子。”褚皇后讥讽道:“小女儿家的喜憎算什么,真到了要你和亲的时候,哪怕你要嫁的是与你有深仇大恨的人,你也得咬着牙穿上婚服。”
新阳眼睫半垂,蓄在眼眶中的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有什么可哭的。”褚皇后拧眉,她一向厌恶自己身边的人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样。
“在母亲心中,大概是没有我这个女儿的吧。”新阳一把推开想要上前为她拭泪的宫女,这一次反倒无所畏惧的直视着皇后。
褚皇后美艳雍容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你说呢?”
“女儿在母亲那里,想来无足轻重。”新阳一边哭一边冷笑,“母亲不关心女儿伤得怎么样,还一心想让女儿远嫁。若母亲真的厌恶女儿,直说便是了,就算母亲想让女儿去死,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褚皇后站在原地,没有一丝一毫要去安慰新阳的意思,一如很多年前一样,她总是以这样冷淡的目光看着哭泣的孩子,“十七岁了,和七岁有什么分别。要是真想去死就趁早自己动手。两国之间和谈的事,你永远别妄想去横插一脚。就你这蠢笨的脑子,我倒还不放心将你嫁给赫兰人。我大宣需要的是能够稳定边塞、斡旋于胡汉之间的公主,而你——你只是一个无能的废物!”
“皇后殿下!”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试图调解这对母女之间的纷争,开口的是常年跟在皇后身边的女官赵莞。
也只有身为皇后心腹的她,才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皇后殿下,公主摔断了左腿腿骨,还是让公主好好静养吧。”
她是真怕褚皇后再这么说下去,新阳会崩溃。赵莞追随皇后数十年,知道这女人就如同一把尖锐锋利的长剑,无坚不摧,却也容易伤着身边的人,可偏生她本人的心和铁一样又冷又硬。
褚皇后瞥了眼赵莞,拂袖而去。
一直如同皇后影子的赵莞这一次没有紧跟在她身后。赵莞留在原地沉默的站了会,看着新阳由小声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赵莞叹了口气。
其实皇后有句话说的没错,新阳的确跟个孩子似的,娇惯任性,敏感不安。
但这不能怪她,赵莞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十七年的人生中拥有的关怀实在太少太少。
“公主,莫要再哭了。”赵莞上前,身手触碰到了新阳的头发,却又将手缩回,“您哭得时候,皇后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皇后说的都只是气话,她不会真的让您远嫁。”
“皇后她……太累了。”
“她是您的母亲……您的母亲,是这天下最疼爱您的人。”
***
赵莞回到皇后身边时,正碰上魏太妃派来的宫女。
身为皇后最得力的女官,她人脉甚广,即便是年老太妃跟前服侍的人,她也认得,并且能好好的说上几句话。
与年老宫女寒暄了几句后,她走进殿内,见到了正在逗着鹦鹉的皇后。
她看起来满脸的闲适从容,之前在新阳公主那经历的事好像根本没有影响到她。
“太妃说,公主并不是有意坠马诬陷陌敦王子的。”赵莞说。
“嗯,我知道。”褚皇后在喂鸟的同时应了一声:“有可能是楼贵人。”
“楼贵人么?”
“我叮嘱莺娘她们去查了新阳那匹坐骑,发现了那匹马腹部的伤口,但也发现之前有来路不明的人接近了马厩。顺着线索查过去,果然是楼氏的人。方才太妃递过来的话,更是证实了我的猜测。”
楼贵人这么做,目的倒也不难猜。
人们会误以为是新阳想要陷害陌敦,这将招致赫兰人对新阳的憎恨,或许还会使皇帝厌恶这个女儿。
这样一来,说不定影响到的将是边疆的局势。楼家的势力一直想要渗入西北,若最终被嫁给西赫兰的宗室女,是倒向楼家的人,那么这对褚相来说实在不算一件好事。
要是新阳就这么摔死了——那更是楼贵人乐意看到的。
“您早就猜到了这点,为什么还要去找公主?”
“我有说在马鞍上插针的人是她么?”褚皇后用指甲蹭了下鸟儿的脑袋,“可她的确是想要诬陷陌敦。她知道自己坠马的事很蹊跷,但当我问起她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诬陷陌敦。赵莞,你说着孩子是不是蠢的有些可笑。”
“殿下……真的想要将公主嫁给陌敦么?”
“动过这样的念头。将新阳嫁给陌敦,能够稳固大宣与西赫兰之间的同盟。但你看她那副样子,像是能去塞外做大阏氏的女人么?”
说着,皇后总算在淡然之余露出了些许烦恼之色,“可新阳留在洛阳,我实在不知道该许什么样的人家给她。符离侯家算是可以考虑的人选,但杨氏起于微末,门第太浅,我看不上。我的女儿,要嫁就要嫁给能带来最大利益的人。”
赵莞恭谦的一俯身,“皇后还是询问一下公主的意思吧。”
褚皇后盯着赵莞看了会,忽然轻嗤,“也对,她是女儿,不是待价而沽的货物。”
“那就找个时间,问问她到底想要嫁谁吧。”褚皇后说:“不能再拖了。”
***
常昀右臂上的伤口不深,但也不算浅,长长的一道血口子,想要愈合都不是三两天的功夫。在褚谧君面前时,忍着不说疼,强做出一脸云淡风轻。从飞霞殿一回到住处,立马开始鬼哭狼嚎。
“我在围猎时,豹子、狐狸都遇到过,结果我在猎场上全身而退,却在陌敦那受了伤。”常昀拽着济南王的袖子抱怨,“我果然和那人前世有怨!”
三个人中他年纪最小,哪怕是看着很不靠谱的夷安侯实际都比他大好几个月,久而久之,两个年长的都习惯了以对待自家幼弟的态度来对常昀——包括容忍常昀的任性和偶尔的娇气矫情。
济南王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左肩,夷安侯想要差人去给他包扎,被常昀拒绝了。
“在陌敦那就处理好伤口了。要不然,我怎么可能和你们一块在魏太妃那坐了那么久?”
“你怎么会在陌敦那?”夷安侯问。
常昀抿了抿唇,敷衍道:“顺便帮某人一次而已。你们呢?你们怎么去魏太妃那了?我记得我到飞霞殿时,你们都已经在那了。”
“我在房里好好的看书,魏太妃便将我请了过去。”夷安侯说。
常昀又看向了济南王。
后者一向是坦荡的个性,但这一次,却犹豫了一会,说:“没什么,我当时只是在随意闲逛而已。”
常昀也懒得追问什么,点了点头。
“你们有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夷安侯忽然说。往日里总笑着的人,罕见的神情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