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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阙 完结+番外 (冠辞)


  “糊涂!”柳襄一听这话,当即吹胡子瞪眼起来,“妇人之见!你知道恭亲王什么身份么?人家开尊口是跟你客气,宫里既然知道郁兮跟她姨母长的像,背后是下了一番功夫盘查的,还能真是咱们说不去就不去的?”
  福晋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大祸临头了,我哪里顾得上旁人什么身份?王爷您宦海沉浮几十年,怎么这点觉悟还没有么?万岁爷当真是只剩下一口气在么?万一是恭亲王为了拉拢您,借郁兮做筏子呢?贵妃在世的时候,多少年前受得是椒房独宠的待遇,圣眷优隆再落到郁兮头上,您忍心让郁兮入宫走她姨母的路子么?”
  这点他怎么可能没想到,看到郁兮黯然垂眸的样子,他这当阿玛的心痛的无以复加。
  其实跟其他几个藩地比起来,辽东算得上是彻头彻尾的保皇派了,南面几个地方打得正酣畅,辽东王却带领辽东各省偏安一隅,就此免了一场战火的纷争。
  柳襄把当前的局势研究的很透彻,大邧建国数百年,正值春秋鼎盛,百二河山的峥嵘时期,当今安/邦定国的绥安帝又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眼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何必扯旗造反,破坏这般形势大好的局面。
  再者大邧经过这些年的生养治理,各个州县兵强马壮,谨防严守,反倒是几个藩地明里暗里受朝廷先后出台的各种政策之掣肘,实力已经逐年在削弱了,这个时候打,能有几分胜算?
  又不是说到了国力凋敝,积重难返的地步,乱世豪杰起四方,届时打着爱国的名号篡弑自代,别人还能把你视做改朝换代的英雄,太平年头里敢在老虎背上翻跟头,便是成心要做个反叛,那不是自取其祸是什么?
  南面两位藩王起兵谋反之前,也曾暗中跟他通过书信,建言他自立门户,南下同他们一起篡权夺位,不过他看完以后即刻就给烧了,他又不是傻子,真当起义该以什么名义举兵?太平年月里头造反,便是顶风顶浪,逆水行舟,连个名正言顺的由头都没有,简直痴心妄想。
  朝廷要削藩,要收归兵权,大大方方的给就是了,只要一方黎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让他这个做藩王的做出牺牲,归顺朝廷便也值了。
  胸怀格局,能伸能缩方为做人之道,谁还没有个雄心壮志,然而抱负不等同于熊心豹子胆,为了挣巴那点名声地位,沦落为朝廷逆贼,何苦来哉?现下平南王惨痛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证。
  朝廷斩了平南王府全家的人头,辗转到辽东这边,做出一番圣意恩宠的表率,这样的手段,背后必然是有图谋的,恭亲王和颜悦色的态度分明是冲郁兮而来。
  他长叹一声,“夫人,郁兮也是我的亲闺女,我难道就舍得吗?朝廷撇下这么个选择,你让我怎么办?恭亲王将来一定要继承大统的,这位马上就是皇帝了,明白么?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人家,别忘了平南王府也是六爷带兵拿下的,我怎能让王府重蹈覆辙,以那样悲惨的结局收尾?”
  关于恭亲王,郁兮大有耳闻,这位王爷属于众口一词的奇才,据说他天分很高,自幼聪颖,擅长绘画,精通天文和算学。当今的皇帝很器重这位儿子,早于其他兄弟手足,就按次封他为贝勒,质郡王,亲王。先后又认命他担任《四库全书》正总裁官,总内务府大臣等要职。
  这样精明出众的人物,又极得皇帝属意,以至于朝野中纷纷猜测,这位王爷是未来皇位的继承人。
  然而虽有诸君的贵相,却未被真正立为太子,古往今来立储的结果,没有御笔亲书加持,不到最后一刻便有可能发生变数出现波折,尚且无可定论…………
  郁兮随着阿玛的话越想越深,细思便极恐,不能再沿着这个方向钻牛角尖了,她拉起阿玛额娘的手拴在一起,“您二位相亲相爱,我长这么大从未见阿玛额娘红过脸,如今因为这样一件事情闹蹭不值当的,好了,您二位就别拌嘴了,也许恭亲王说的是实话,事情没您们想的那么复杂呢?阿玛,额娘,不管是新君还是旧主,咱们王府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这么些年您二人操持王府各项事宜辛苦了,接下来让闺女代劳吧。王府还有爵位,咱们要为王府的今后考虑,也要为哥哥们的未来着想。”
  郁兮有两位哥哥,分别在辽宁跟黑龙江两地带兵驻守,为了响应削藩,兵符到家了,人还留在原职上不敢轻举妄动,只等朝廷下一步安排,前途未卜。
  福晋丢开辽东王的手搂住郁兮啜泣不止,“你这样说真是让阿玛额娘没脸,好孩子,你先别着急拿主意,咱们暂且缓缓,过几天再给答复,未必没有折中的法子,你哥哥们什么出路那都是他们的命,也好意思牺牲妹妹为自己铺路!”
  望着她阿玛焦渴的样子,紧皱眉头一口接一口的喝茶,郁兮强自抿起嘴笑,摘下手绢擦她额娘脸上的眼泪,“额娘快别哭了,您这样惹得我也伤心了,我不愿让阿玛额娘为难,不是你们来找我商量的么,我自愿点头答应的,额娘这样反倒得由我来安慰您了。既然牵扯到我跟我切身相关的事,就由我自己来承担吧。我长大了,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家门的荣辱我也有责任维护,现在机会来了,就得牢牢把握住,您瞧是不是这个道理?这是我的命,我认。”
  一场温和的争辩跟洒泪,郁兮说服了阿玛额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福晋泣不成声,“郁兮起小心里就有道道儿,她要是任性一些,豁出性子大哭大闹,我心里还好受一点,这孩子就是太懂事太听话了,王爷,我这心里针扎似的,疼!要依着我说,辽东王这爵儿不要也罢,烫手的粥盆扔了有什么可惜的,让自己的心肝肉垫了踹窝去挣王府的名声,王爷也不觉得脸红?”
  辽东王摔了茶盅起身,“本王不跟你泼妇的样式一般见识,得亏郁兮没遗传你这样蒙眼不识事的性情,不然这王府才算是彻底完蛋!”
  一个震袖而去,剩下一个哭声更响了,郁兮默默立在殿前,望着混沌的一片天,三两雪绒稀疏而下,落在心底泥泞不堪,台阶的雪层上冻结成了冰,上阶容易下阶难,她等着王府太监们洒了盐粒化雪,拿着铲子乒乒乓乓敲着凿着,不多会儿便清理出一条通道出来。
  正往台阶上下,远远望见府门外一干兵将由远及近而来,根据装束打扮判断,带头的是那位王爷。他带人走到阶下似乎要前往正殿,不过羊肠小道上至多可供两人通行,辽东王府的格格由丫鬟扶着正往下走,为了保障通行,避免发生碰撞摩擦,他暂且只能静伫阶前等候。
  辽东王府接客的正殿有三十级台阶,这是他一步一步丈量过的,阶与阶之间的高低深浅符合藩王府建府的规格,让他这个到访的来客挑不出一丝差错。看到那些层层堆叠的台阶,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想到的是尺寸是用料,那么一尾袍角掠过眼帘,引人入胜的便是彩蝶花绣包围的那抹身影。
  等待的一方总是没有耐心,百无聊赖之际数着台阶琢磨愈发无味,便抬眼观望阶上这道风景,敬和格格袅娜迎风,虽然穿着皮靴,却迈出了一串莲步细碎的韵味,经过他时也未有任何问候的表示,从始至终的垂着眼睫,冷淡地把他隔绝在外。
  直接被忽视,恭亲王随侍的太监周驿看得是龇牙咧嘴,这样无礼,这样目中无人,以这位爷的脾性,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果不其然,主子爷袍底一旋跟着那位格格一同前行。
  郁兮有些后悔采用了这样一种失礼的态度,她面对的是一位亲王,好歹人家是一个有龛位有身份的人,甚至跟龙椅王座颇有缘分,她再不想兜揽他,简短一句请安是可以强迫自己做到的,再不济一个蹲腿过后就是分道扬镳,偏偏就选择了折人的面子,招致他跟上前来,也许是要为了要同她计较同她理论。
  两人骈行,他离她身侧大概五丈之远,这样微妙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郁兮余光里裁量,她大概只到他肩头的位置,中间隔着身形还有脚力的差距,就算暗暗加快了脚步,她的鹿皮靴也始终越不过他的龙纹靴去。
  就这样相伴往北走了百丈有余,郁兮突然掉了头又往南走,他照旧跟了上来,这分明就是故意的,默默跟着她又不道明目的,这人到底什么盘算?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周驿,小碎步轧着雪拖住了觅安,“我有事情要同姑娘请教,可否请姑娘同我一叙?”
  觅安被他严严实实挡在面前,万般不得已只得蹲身见礼,“谙达请说。”
  一抬头自家格格早已经走远了,这边周驿拂尘淡扫,漾起一阵雪风,嘴脸提起客套的笑,“敢问姑娘,咱们家格格芳龄几何?哪月的生辰?”
  觅安怔了下,没有即刻回答,视线又往远方追去。郁兮一径穿过了王府大门,这才停下步子缓缓转过身来,这次换他站在阶前居高临下的俯瞰,昨晚夜间有风雪障目,还有困倦侵袭,她的眉目他看得并不十分真切,现下逢面倒是能一清二楚的看个明白。
  可能跟身处的环境有关,她眼底有潜藏的风,眉间是坐卧的山架。一片静海,一脉冰川便是她恬淡的样子。他很少在京城见到这样的女孩,静的不可思议,面对他这个陌生人也无半分畏惧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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