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未过多考虑便道,“你们母子都是精打细算之人,这事谁安排都一样,既然周驿已经去办理了,瑞允,你就无需挂心了。”
接连撞了两个钉子,其中一个还是儿子喂她吃的,皇贵妃听见太后叫她的名字,暗暗咬了牙应是。
第24章 清漪
跟敬和格格相关的事宜暂时安定了下来,这位格格的到来也意味着大邧削藩大计的结尾,国事初定,太后终于可以腾出心里的空当来关怀恭亲王了,她往南窗下看过去,恭亲王正坐着喝茶,干净的侧影,不带任何雨露风尘的痕迹,仿佛有他在的地方就有格局,顶天立地承载着一片广宇。
“承周,”太后慈爱的把他唤起了头,“这一路上风餐露宿,舟车劳顿的辛苦你了。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哀家代皇帝,列祖列宗们谢谢你。你是咱们大邧的功臣。”
能从太后口中听到这番敬谢的言论,是极具分量的,“皇祖母言重了,为朝廷办事,不分时节年月。”恭亲王放下茶盅,垂首道:“为国事排忧解难是孙儿的职责所在,辛劳谈不上。”说着一笑,“上外头跑驰,还能借机游览一下各地的风光,腰腿都溜活了,称得上是逍遥自在。孙儿不在的这些时日,老祖宗可好?”
“哀家一切都好,”知道他是说客气话,淡化路途的艰辛,太后笑道,“有你们弟兄几个鞍前马后的为皇帝效劳,大邧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哀家头不晕眼也不花,再没什么不好的了。”
怡亲王也笑,“老祖宗谦虚了,您的功劳才是最大的,有您在,大事小事都能被码平了,我们算什么呢,马勺上的苍蝇,跟着您混口饭吃,比不了您。”
五公主的额娘惠妃郭佳氏笑道,“要奴才说,皇额娘心情好的原因,七爷功不可没,六爷在外持兵,七爷在内顾家,老祖宗跟前有七爷陪着码碟儿,远远要比我等伺候着用膳吃得香。”
“您瞧,”怡亲王抚着肩头的鸟脖子笑,“我就喜欢惠妃娘娘这样爱说实话的人,不是我吹大话,我陪客,马蹄烧饼焦圈就咸菜,也让您吃出燕窝山珍的味道来。”
“开始嘚瑟了,”礼亲王大拇指戳戳他道:“谁能比的上七爷说话甜呢。”
太后捂着嘴笑,“他哪是话甜?上辈子马圈里托生的,这辈子味儿没散尽,熏陶出来的马屁精一个!”
怡亲王道,“那该是在天宫孙大圣弼马温麾下的马圈里受到的培养,才有这么大的福分下凡来孝敬老祖宗您呢。”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太后愈发笑的合不拢嘴,“仙班里的马屁精,哀家好大的福气!”
话落众人都跟着大笑,郁兮也忍不住弯了眉毛,除了刚才她同皇贵妃交锋的插曲,宫里的氛围并没有她想象得那般拘谨,可能这世间所有的地方都如此,有对峙,有争斗,却也不乏欢声笑语。
怡亲王有如珠玑摩挲似的音质,悦耳动听,卖好讨俏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听上去不油反而倍感舒心,肩头立的那只白鸽很听话,瓢虫一样晶亮的眼睛,目不斜视,偶尔才会抖脑袋用嘴梳理一下脖颈上的羽毛。
一旁的礼亲王开始讲说自己早起后未能尽早入宫的遭遇,“……一大早刚出门,就碰上了来门口讨折箩的乞丐,偏偏都还是“卖冻儿”的那一类,赤背露肉的,一脸一身的滋泥,见了我就吆喝“四爷新春新禧啊!”,我说“各位大冬天干嘛呢这是,怎么破纸破麻袋片儿裹身就满世界走了呢?”他们说:“这不是没辙么,出门讨营生不容易,全靠四爷关照了!”我一听也没辙啊,瞧他们也怪可怜的,又回身从账房上支走了几两银子,拿做赏了,这才出来的晚了。”
五公主看向身旁的礼亲王福晋佟佳氏,调侃道:“这几两银子,管家奶奶下个月从四爷身上克扣吧!”
佟佳氏嘴一撇,“大伙来评评理,还嫌财神爷跟家里不够疏远的么?四爷做“大善人”这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各位瞧,人家散了财,还上宫里宣扬来了。那些乞丐怎么不去七爷门前问候新禧呢,不还是见你心性好,容易拿捏。”
怡亲王呵地一笑,逗趣说:“听听四嫂说话的水平,弟弟我是冷血无情之人,衬托出他们四爷家是萨心肠来的。”
太后笑着替礼亲王说话,“自己家吃饱穿暖,多帮帮那些衣食无着的穷苦人,没什么不好的,只当是积善行德了。”
佟佳氏奉承道:“老祖宗是信佛之人,肺腑里牵挂天下苍生,跟您的大道相比,四爷的小恩小惠不值一提,奴才有时候是觉得他是善心过了头,您老人家不知,有些叫花子的穷苦情状是装出来的,故意袒胸露乳,扮出一副可怜人的卖相,若是年幼的小叫花或是上了年纪的老叫花,谁见了能不伸把手帮帮忙?年富力强的壮小伙儿有手有脚,多少卖些力气也能混口饭吃,偏偏要做乞丐,伸手管人要饭讨钱,这不是好逸恶劳么,给他们施舍没个天理了。”
礼亲王面露无奈,“你这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眼睛又不瞎,别管真穷还是装穷,有时候就是图个方便,今早那情形,那些吸人血的蚂蟥精横在家门口,你不打赏意思意思,他们就成群结队的拿头擂转墙,大过年的,王府门前头破血流的,晦气不?”
“这倒是,”怡亲王道:“京城里的乞丐大多不是穷根上的出身,其中有不少祖上还是旗兵,退役后不上进,染上赌博□□的恶习,田产家产业都糟践完了,连累得子孙后代也跟着受苦,苦吃不得,累受不了,只能上别人家门口做乞丐耍泼皮无赖。不过我怡亲王府门前没这等伺候人的规矩,按时按点施折箩请各位任意享用,要钱没有,胆敢胡闹,棍棒打走,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佟佳氏嗨了声道,“我可不就是七爷这意思。”
这样的见闻郁兮还是第一次听说,看来各地的风土人情不一样,在辽东那样地广人稀的地方,王府门前并没有叫花子聚众乞讨。谈到此,郁兮想到了梅笑寒那个卖烀白薯的老头,人跟人还是不一样的,那位老人已经不再年轻,可他还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改善生活。
这样不免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除夕夜里烀白薯的味道,甜滋滋的,时至今日舌尖上仿佛还有回甘。目前身处的是乐寿堂楹间,太后主位身后有副题联,上面书写着:“动静得其宜取义异他德寿,性情随所适循名同我清漪。”
郁兮静静品味其中的含义,忘了周遭人的谈话,也并未注意到对面有一人朝她看了过来,怡亲王的话也同样唤起了恭亲王的回忆,使他想起了昨夜跟她一起度过的种种,那种感觉波及今日,有余震。
她沉浸在太后座后的字联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身后也有一副联题,“土香阶草才苏纽,风细盆梅欲放花。”
雪灰的袍色透着粉,很适合她白润的肤质,绸绣水墨的上百只蝴蝶在她颈间,腋下,手腕间飞舞,似有风来,若有梅欲放花,应该就是面前她的样子。
除了国务,他很难听进皇室里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每到众人热闹时,他独自与寂寞沟通,现在他似乎发现有人同他结伴,她的耳边应该同他一样,也是安静的,不受人打扰。
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专注,目光划了一道弧侧脸偏转了过来,直到同他的相遇,两人都有些错愕,又仿佛心领神会,热闹并不属于他们。
于是施与对方一个略微带有笑意的颔首,双双便错开了眼,直到外面有太监求见,才打碎了他们之间默契相守的这份宁静。来的是内奏事处领班太监刘敖,拜了个罗圈揖道,“给各位主子们拜年请安了,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各位主子新年吉祥。”
奏事处是呈递奏折,传宣谕旨的机关,奏事处分为内奏事处和外奏事处,内外各衙门奏折,由外奏事处官接受,转交内奏事处呈递皇帝。内奏事处行走于内廷,因此全部由太监担任奏事,随侍,记档等相应职责。可以说是连接内外朝互通来往的一个重要机构。
内奏事处的太监出山,多半是跟政务有关,太后问,“养心殿那边可都准备好了?”
刘敖应是,“回您的话,都准备好了,只等六爷前去行开笔仪式了。”
说着恭亲王已经站立起身,“大家慢坐,我去去就来。”
太后也由钱川扶着起身,“承周,你等等哀家,哀家同你一起去。”又对剩下的人说,“哀家跟承周尽量赶在排膳前回来,你们先耐心等等,坐乏了到花园里玩会子。”
话落由皇贵妃博尔济吉特氏带头,众人起身行礼送他们出了门,祖孙两人出了乐寿堂,各自乘了暖轿由东向西,沿着最近的路线,走上西二长街,打苍震门出,经过乾清宫来到了养心殿。
开笔仪式安排在养心殿东暖阁的明窗处,原本是子时就应该举行的仪式,无奈皇帝龙体欠安,只能往后推迟,由储君恭亲王代为进行。
太监们奉了香,恭亲王接过来点燃了玉烛长调烛台上的灯烛,接着刘敖把御茶房,御膳房共同泡制的屠苏酒倒入金瓯永固杯中,恭亲王提起万年青笔蘸墨写下新年的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