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训面有不解,王晙便解释道:“你想必也知道,大军溃退起来,人数众多便不是优势,而是导致混乱的劣势。这时候,往往一支旗帜严明的小队就能追得几万人四散奔逃、自相践踏。但是若是等他们喘口气,整顿起来,劣势便又成了优势,形势便可能陡然倒转。故而,这时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有这个机会。”
“王丰安奉命追击,薛公和老夫借机在后方会和整顿。之前在武阶一战,我军俘虏了众多吐蕃人,缴获了数万匹他们进犯大唐之后劫掠的战马、牛羊,若是不加整顿,我们的行军速度还会更慢,即便赶到,也谈不上有什么战斗力。”
“支援不能及时跟上,那么王丰安就更加需要一路紧追,否则他们的处境便十分危险。不过事后再看,他应该在长城堡下停下来的,到了那个时候,吐蕃人已经临近洮水,已然自蹈死地,就算暂时给他们收拢队伍的机会,等到大军前来,他们依然不会有任何机会。”
王晙说完这些,便看见王训还是眉头紧皱,没有说话的意思。
不过,他自觉事情已经交代清楚,便自己拈起棋子来,一黑一白,他接着王训方才的棋路下下去,“薛公和王丰安,难道他们看不到孤军追击的危险吗?不,当然不是,不过他们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而王丰安也贯彻到底,没有给吐蕃人翻盘的机会。”
“试想,若是你父当初在追击的路上迟疑,或是薛公在后方犹豫反复,在派兵增援和全力整顿之间犹豫不决,那么,那次大捷的结果很可能就会不一样。在老夫看来,这里并没有众将嫉妒王丰安的军功,所以故意不救援的原因。”
“这就是我说的,临机决断,只有果毅最为重要。诚然,操练、粮草、谋略布局,开战之前,智信仁严都很重要。但是,一旦到了战场上,为将者便必须坚定、果行,勇之一字,才是此时的重中之重。”
“慈不掌兵,你明白吗?”王晙将手里的棋子放下,棋盘之上,此时已是黑白交缠,一片金戈铁马。
王训眼前是互相厮杀的黑白子,但他却仿佛看到了当年武阶驿、长城堡中,尸骨枕藉的战场。
以及最后,终于赶到的大唐军队,将吐蕃十万大军尽数杀伤在洮河边,使得洮水为之断流的景象。
慈不掌兵!明知可能折损,也必须派出去的追兵;和明知以数千人对数万人,也坚决一路追到底的将军,他相信这就是当年的真相。
“相公和忠嗣说这些的用意,忠嗣明白了。”
战场之上,临机决断,果毅为先!
回京之后,很快就是腊月年节。
年关事忙,王训只是随从觐见了一次,却没有单独面圣的机会,他虽然负责了一部分安置吐谷浑的工作,但是这和大唐整个北面战略,以及整个国家的军制改革比起来,还是过于微不足道了一些。
皇帝和巡边归来的宰相问对,一直在长安城中坐镇的张说和源乾曜,以及尚书左右丞、兵部、工部等官员也接连加入进去,他们讨论的边关战略,即将决定接下来几年之内,朝廷对突厥和吐蕃的态度。
废除府兵的命令早已颁布,招募只需要从军打仗的长从宿卫的圣旨也早就下达,这些选拔自原本府兵以及白丁中的劲卒经过重新整编,将成为今后大唐征战四方的骨干力量。
对,不是护卫,也不是镇守,武皇开边意未已,王训记得七娘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皇帝开边拓土的心愿,已经不加掩饰了。
而王晙会特意提点自己,也未尝没有他同样认为,大唐即将经历几场大战的缘故。
这样一来,他身在军中,能够回长安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但是,这同样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机会重创他心目中真正的杀父仇人吐蕃人,以及能在更短的时间内,实现建功立业的理想。
因为他还有另一个心愿。
在金吾将军府中,王训对正对他嘘寒问暖的两位母亲道:“父仇未报,何以家为?儿不愿意耽搁别家淑女,这件事,阿娘和母亲不必再提。”
大明宫里,万安观内飞来了一只喜欢吃饼干的鸽子。
“咦?小饼干!王十六回来了?”李馥正好在后院跑圈,她听见拍打翅膀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只熟鸟。
年关已过,李馥这辈子眼看就要满十四周岁,其实若是按照现在的算法,她如果不是已经出家,她这一年就算是年满十五,该行及笄礼了!
万安观后院里,松柏、酱缸和整齐的屋舍边上,身材修长的少女亭亭玉立,在她对面,一只趾高气昂的信鸽正停在架子上啄水。李馥伸手从小饼干的爪子上把竹筒解下来,又给它掰了一块真正的小饼干,这才拍拍手将碎屑弄干净,打开了竹筒,取出了其中的纸条。
纸条没有加密,上头则是几个飞扬的小字——
‘我回来了!’
李馥看着王十六难得跳脱的笔划,几乎和看见了他本人一样。她想到他出宫前给他送别时的场景,那时候的仪凤殿还没有被封,他没说完的半句话,几乎没把她吓死。
“上元见!”
李馥用从不离身的炭笔,直接在这张纸条的背面写道。
第146章 上元
正月十五, 上元节,和往年一样,皇帝会在丹凤门城楼设宴、宴请高官勋贵。
只不过, 和往年不一样的是,今年的宴席会早早结束,而皇帝将带着他的后宫佳丽, 以及皇子皇女们, 集体来到丹凤门城楼之下,坐在丹凤大街两旁早已搭好的彩棚之中, 欣赏京兆尹以及各部衙门为他们准备的花灯。
这次与民同乐的程度,真是前所未有的!
灯会已经开始, 巨大的鳌山灯在可以并行十多辆马车的丹凤大街上缓缓移动,李馥坐在彩棚里, 正用小巧的银叉插着一小片蜜瓜吃得不亦乐乎。
“诶还是太甜了,打包打包,一会留给王十六啃去。”被宫中悉心保存至今的蜜瓜吃起来和新鲜的一样, 李馥一会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跑路,这时候就未雨绸缪地准备起来。
“……七妹, 你等等,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李嗣升突然抓住了李馥的袖子, 已经十五岁的少年看上去没有半点这个年纪的郎君常见的毛躁神情, 尤其是偏深的肤色,更让他在一干皇子中显得与众不同。
三哥忽然这么严肃,李馥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大事, 连忙停下来听他说。
李嗣升上下打量了李馥一眼,将今天还是一身低调的道服打扮的李馥看得浑身发毛,“你到底发现什么了?”她问。
“我发现,”李嗣升一顿,表情特别严肃,“你和王十六有奸情啊。”
在道服宽大的袍袖的遮掩下,李馥伸出左手给了她三哥一下,“怎么说话呢,这么难听?”手上动了手,李馥脸上还是笑眯眯的。
当着好些个外臣的面呢,今天的李小七也是要面子的!
“什么叫有奸情啊?八字还没一撇呢~今天,我就要去把那朵高岭之花给摘了!”李馥越笑越端庄、越笑越贤淑,说话都带波浪号了。
“嘶——!”李嗣升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不容错辨的震惊之色,他已经不打算和七妹计较方才那一拳的事了,七妹的宣言震惊了他,“我就知道!你可别乱来!王十六多老实一人呐你去祸害他!良心呢!同伴爱呢!”
李馥:“……不是,三哥你怎么说得和我要去强抢民男一样?这事如果不是你情我愿,我还能怎么了他吗?”
李馥这么一说,李嗣升也不禁陷入了沉思。显然,立场上,他是站在自己的养兄一边的,毫无疑问,七妹和王十六之间如果有什么,那肯定都是被他七妹巧取豪夺的。
但是!李嗣升又抬起头来,认真看了眼七妹,眼角余光,也扫过今日被召进彩棚里作陪的许多勋贵重臣人家的子弟——他们还真有不少在偷看七妹的!摸着良心说,他七妹现在也长得人模狗样,说不准,王训一时眼瞎,忘了他七妹本质上是那样一个搞事精,真觉得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呢?!
就在李嗣升愣神的当口,李馥已经将袖子从他手里抽了出来,“行了,别瞎操心了,你想到的没想到的,我们俩都知道。”她又拈了一枚剥好的松子尝了尝,“嗯,香,下次试试裹面粉炸一炸,我还是喜欢咸鲜口的零食。”
“你们俩?!”李小三惊恐脸。
李馥摆摆手,“没有没有,还没有说开,不过该想过的都想过了,所以呢,我才说今天要单独聊聊,王十六可能没时间过来见你了,你不介意吧?”
“……你们都约好了,我说不行有用吗?”李嗣升不翻白眼了,他开始皱眉头,别说,看上去还当真有几分像他们阿耶严肃起来的样子,“……除了你是个搞事精,王十六是个老实人,你有事没事少欺负他之外,我可什么都没想。”
“什么叫我想到的没想到的?你不要说得我好像换了个阴谋论的脑子一样!”
李馥了然地点头,“能说出这种话,可见三哥你是什么都想过了。”
比如他们爹的想法,比如王十六带兵打仗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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