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生得太娇小了些,他又高大,此时她仰着脸, 细白的手指一点一点帮他把衣领上的雪粒拂开。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很专注,小脸因为行走了几步而泛着粉晕,圆圆的眼睛自白瓷的面具下反着星点街边灯火。
她今日戴着这兔儿面具,仰头认真望过来的时候竟然异乎寻常的可爱, 让他心口泛上了奇异的痒意, 似是被一只蚂蚁轻轻咬了一口。
裴瑾瑜的五感前所未有的灵敏,他听到了自己清晰的心跳声,感到了阮家小姑娘手指拂过衣领时, 透过衣料传来的触感又轻又细, 却无比清晰。
阮卿的呼吸很轻缓, 似乎是怕自己吹化了裴瑾瑜衣服上的雪粒,拂下来一点雪时稍稍松了一口气,暖暖的气息便拂过了他的脖颈,传来了一丝女儿家特有的馨香。
她今日点了妆,本有浅淡的脂粉气, 那一点馨香却是仿佛从莹润的肌肤散发而出, 穿过二人之间小小的间隙传了过来,还带着一点暖意和甜味,在干冷的冬夜越发鲜明。
今年二十有四, 至今还未与女子这般亲近的裴中书措不及防地乱了呼吸。
阮卿并未察觉什么,只是专心将裴瑾瑜身上的雪粒一点一点拂开,抬眼见他领口与脖颈交界处还有一点雪粒,因着触及皮肤已经融化,快要浸入衣料了。
她知道冬夜里穿着被雪水浸了的衣服最易染上风寒,顿时有些着急,拿出了随身的锦帕想要帮他擦拭一二。
却见面前高大的裴公子不动神色地往后小退一步,声音不知为何低了不少:“多谢阮二姑娘……我们先进去吧。”
阮卿回过神来,见这处店面之前虽然没有太多人,却也有三三两两的少年男女见她与裴瑾瑜二人方才的亲密,不时投来了会心一笑的目光,连忙像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上的锦帕。
裴瑾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踏进了店里。
阮卿愣愣地跟着走了进去,心口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怦怦直跳,满脑袋都是不敢置信:我方才竟然去碰了裴公子的衣服,竟然离他那般近,他会不会认为我太……
她不知道的是,前面貌似镇定自若的裴瑾瑜心中也是前所未有的庆幸:
幸好今日戴了一只狼头面具遮住了脸,不然她若是看见了我方才奇怪的神色,会不会认为我太……
二人进了青云街与西市交界不远处这店里,都有些神思不属,好在这店中掌柜热情地迎上来说话打断了奇怪的氛围:“大人,二楼您惯常定下的厢房已经备好了,还温着您特意吩咐的汤锅子。”
他又看见了站在裴瑾瑜身后带着漂亮的兔儿面具,披着精致厚重雪裘的纤细贵女,一时拿不准她是否和这位裴大人是一起的,便小心问道:“大人,敢问这位小姐是……?”
裴瑾瑜被他这一打岔恢复了镇定,不等阮卿纠结要如何回话便平静道:“这位姑娘与我一同。”
掌柜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连连告罪后殷勤地将这两位贵客引到了预先留好了的厢房之中。
此时夜幕初临,灯市最热闹的地方还未开市,已经有大量的百姓往青云街赶来。这间厢房临街的一面墙镶嵌着几乎和墙一般大的窗户,窗下一张案台,中间挖空,点着一只红泥火炉。
裴瑾瑜与阮卿到来的时候,正有小二将盛着高汤与鲜美肉卷的锅子架在了炉子上。粗陶锅子里盛着清亮的骨头汤底,里头是新鲜的羊肉与山菇,不一会儿便由小火慢炖,咕噜咕噜地冒出了鲜香。
这厢房里头燃着好几个炉子,即使开着窗子也感受不到太多寒意。二人将面具解下,从雪与纪密跟在后面,将两位主人的面具、伞、雪裘等物好好收在外间,并守在外间稍微歇息一番。
裴瑾瑜与阮卿进了内间,他见阮卿有些好奇地看着那窗下的小炉子,便亲自将她引过去道:“前几日偶然尝了不同做法的羊肉锅滋味尚可,今日请阮二小姐尝一尝是否喜欢。”
阮卿乖乖地跟着他过去坐在了案台一侧,甫一坐下,鼻尖就盈满了鲜美的香气。她心中还有些乱糟糟的,抬眼见裴瑾瑜在对面坐下后看向了桌上的酒与茶。
除去狼头面具后,裴瑾瑜面上没了那分狰狞遮掩,只单单如此垂眸的样子便已经是面如冠玉,俊逸至极。
他见桌案上只有酒与茶便眉头微皱,吩咐一旁的掌柜道:“这位姑娘不能饮茶饮酒,取你们家的山楂酿来。”
阮卿好不容易平静些许的心又是一阵怦然。
那掌柜连忙应了声是下了楼,不一会儿端上来一壶子山楂酿放在阮卿的面前:“裴大人好眼光,此物最是酸甜解腻,若这位小姐是不能喝酒的,点上一壶子山楂酿来配羊肉汤也是极其合适。”
阮卿正为自己的不争气心生窘迫,特将目光从某位大人身上移开,看向桌案之中的锅子里冷静冷静,没想到这一见之下就有些惊讶:“掌柜的说这是羊肉汤,汤底却清亮得不见一点油沫荤腥,竟然有清得像水一般的羊肉汤么?”
几个小厮将一些惯常配着羊肉汤吃的胡饼点心放在两位贵客桌上,掌柜的正在另一只炉子上烫一壶特意从永成楼买来的正宗梨花白,闻言骄傲道:“小姐真是好眼光,小店的汤是小火慢熬出来的骨头汤,最是清亮透彻少有荤腥,与别家油星子肉沫子混杂起来的可不一样。”
阮卿平日里不便沾太多荤腥,闻言不由莞尔:“皇城大多数店家做羊肉都是熬成一锅浓汤,若不是今日裴公子特意带来,还不知道有这等既能喝到鲜美的羊肉汤,又不会引得身体不适的好去处呢。”
许是为了方便食客,这店家的桌案比皇城世家之中常用来吃饭用的桌子短了不少,使得裴瑾瑜微一抬眼便能看到阮家姑娘柔软如玉的小脸。
他受了这一句夸,微微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阮二姑娘过誉了,在下灯节时常来此地罢了。”
掌柜的在一旁听了这话,却是心中暗笑:这位裴大人一连多少年都来店里,年年都是一个人观灯,今年却提前了好几天嘱咐准备好清汤羊肉锅,原来是为了这位娇客,却不肯自己说出来。
掌柜的面上不显地温好了酒,前来为这位年年在此定位次观灯的裴大人满上道:“二位贵客好吃好喝着,若有需要小老儿的,唤一声便来。”
掌柜的退了出去以后,这间不算小的厢房里就只剩下裴瑾瑜与阮卿二人了。
分明用半透明屏风隔开的外间还有一众侍从与丫鬟在,阮卿却无端又紧张起来,一连喝了好几口山楂酿。此时她倒是十分希望还能戴上那兔儿面具,至少还能将面色遮掩一二。
二人之间的红泥炉子正是小火慢炖,煮出一锅鲜美汤汁,咕噜咕噜的声音将厢房里本有些尴尬的气氛烹制得温馨而热闹。
桌案另一侧的裴瑾瑜也在这微小而温馨的咕噜声中放松了些,抬手自滚烫汤锅中盛了一碗清亮肉汤道:“此时距灯节还有半个时辰,冬夜寒冷,还请阮二姑娘先饮这汤暖暖身子。”
他用惯常持着白玉牙牌的手端了这碗汤,轻轻放在了阮卿的面前。
当朝中书令亲自为一位女子盛汤的场景,不论让皇城哪一个期望过成为他夫人的贵女看见了,都会羡慕得恨不能以身相替去。
阮卿小声地道了声谢,乖乖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喝起了汤。冰凉的瓷勺舀起还有些烫的汤汁,正好将热意退了一半,入口时温度恰好,既保留了鲜美,又不至于不适。
她垂首喝汤的时候,两小口抿下一勺子汤,一板一眼正正好,认真得像是幼年描私塾先生留下的大字功课。熏然热气拂面,她细密的睫毛微颤,看起来无比的乖顺可爱。
裴瑾瑜很少感到窘迫,也一向不会轻易将什么人放在心上,此时却实实在在的对自己心中升起的情绪而讶然——为何仅仅只是看着这位阮家姑娘喝汤,自己的心中就会有一股暖流?
他面前的阮家姑娘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正认认真真地一勺勺喝着他亲手所盛的汤。袅袅水汽之后,是她垂首时露出被热意激得泛红的耳尖,莹白的脸颊被热气染成了浅粉,半口半口抿着温热汤汁的小嘴是漂亮的水红色。
安安静静的室内只听闻小炉子里银丝炭燃烧的轻微声响。
阮卿唇齿之间都是鲜香的味道,完完全全冲散了前几日盘踞在口中的苦涩药味,不由微微弯起了嘴角。
裴瑾瑜默然注视着这位阮家的小姑娘,视线不由被那一点笑意吸引了过去,随及神情竟然有些茫然。
他这几日本是循着宣州事务,武和之变的人证物证,要将所有证据呈上朝堂,将盘踞边关的魑魅魍魉一网打尽,此时心中却没有那些权谋计策,被莫名涌上来的暖意和柔情摧枯拉朽地蔓延了开来。
裴瑾瑜旁观着他心心念念的阮家姑娘乖乖地喝着汤,脑海没来由地回荡着一个念头:
不论如何,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他都一定要将这姑娘娶回中书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cole;柠七;
从今天起每周会有几天掉落第二更~
第二更(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码的完)掉落时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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