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似烟又耐心多等了一会儿, 实在是没有见到人影,这才提起裙摆, 准备先下桥, 回亭子中去休息一会儿, 她身子娇贵,实在受不住这毒辣的日光。
正要下桥的时候,忽然被裙角绊了绊,贾似烟惊呼了一声:“啊呀——”
就要朝桥下跌过去。
可就在这时候, 一双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将她稳稳地扶住了。
赵竑原本也是在这里等人, 谁知碰上这样的意外,出于风度, 将那姑娘扶住之后, 便径自退开了, 只轻声道:“唐突姑娘了。”
贾似烟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连谢谢都忘了说,过了好半晌才低下头,生疏紧张地说道:“多谢公子。”
在旁人看来,贾似烟向来骄横无礼,甚至可以说是目中无人,但赵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只觉得是个温柔知礼的姑娘,一时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他原本在此处等真德秀,自从先帝去世之后,作为名义上的废太子,他受尽了世人的冷眼,心中早已是多有不服,听曾经的老师真德秀说要助自己一臂之力,自然马上就赶来了,谁知会在此处遇到贾似烟。
他们二人此前从未见过,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贾似烟若是知道这就是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嫁的人,恐怕心情也会复杂几分。
两人正客套着,还未来得及自报姓名,远处的余天锡便找准了时机,上前状似惊讶般大喊道:“呀,这不是济阳郡王吗?”
他迅速上前,看见了站在赵竑身后的贾似烟,又惊讶道:“这……这,你们二人怎会在此处!”
贾似烟认出来这是赵昀身边的人,顿时上前问道:“余大人,官家可来了?”
她在这里等候了多时,连赵昀的半个影子都没见着,心中颇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余天锡皱起眉来,震惊至极:“贾二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官家,自然是在宫里头,怎会来这偏僻的烛心桥?倒是你们二人,偷偷摸摸在此幽会,就不怕我上禀官家吗?!”
赵竑和贾似烟对视了一眼,这才意识到可能是中计了,赵竑当即便上前向余天锡解释道:“本王不过在此地等候故人,何来幽会一说?”
余天锡挑了挑胡子:“方才大伙儿可都瞧得清清楚楚,郡王您同这贾二小姐眉来眼去,动手动脚,怎生不是幽会?”
这场景,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贾似烟皱着眉头,忽然想起了自己陷害秦九韶的纸条事件,不由得面色一黯,看来这赵昀果然从来都没有真的信任过自己。说到底,他不过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看来赵昀对应迦月那小贱人还真有几分心思,连这样卑劣的招数都舍得用。
贾似烟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算计,心中愤懑不已,上前就要与他争辩,可还没来得及过去,脚下就猛得被人绊倒——
猝不及防之间,贾似烟惨叫了一声就朝河中栽了进去,她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双手在空中疯狂地挥舞着,似乎想要去抓什么东西,可最终,她什么也没有抓到。
听见扑通一声巨响,赵竑惊讶地回过头来,正要唤手下去救人的时候,便听见余天锡凉凉的话语在耳边想起:“奉劝郡王一句,此事还是袖手旁观的好。若是郡王将这未来的皇后救了上来,场面恐怕会更不好看吧?”
贾似烟在水中挣扎了几下,大声地呼救,可当口鼻都进了水之后,连呼救声也听不见了,只能听见她疯狂拍水的动静。
过了片刻,连这样的动静也听不见了……
半晌,有人从水中将贾似烟的尸体打捞了上来,很是悲痛道:“大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有人用事先准备好的白布草草直接盖了上去,就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有些水透过白布渗透上来,看上去颇有几分凄凉。
生前享尽宠爱,目中无人,为所欲为,死时却如此卑贱。
赵竑眼睁睁看着刚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只觉得心中又冷又寒,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那个躺在地上的尸体是他自己。
也许,这就是他将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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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在芭蕉这里问不出什么话来,应迦月只得转身看向了跪在一旁的胡姝和贾贯道。
“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觉得此事还有蹊跷。”她对着胡姝道,“那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难道你不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胡姝跪在地上,牙齿都在打颤。
她想知道,她当然想知道,她甚至已经知道了。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里是大宋,若那个人是大宋至高无上的君王,她能说半个不字吗?岂非拖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下水?
“无论如何,似烟都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追查这些没有意义。”胡姝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面前的应迦月,“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住贾氏满门的荣耀,保住我的孩子。”
应迦月就那么看着她,无话可说。
她甚至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了,到这一刻为止,她都觉得自己没有能处理好这件事的能力。
心想,要是大神在就好了。
他一定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做。
“我要再想想。”
这个时候最容易感情用事,在一切都没有思虑清楚的时候,应迦月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答应,只转身走出贾府的大门。
她的脚步似有千斤沉,像是被绑了沙袋似的。
可当她刚迈过门槛,身后的大门便被重重地落了锁,一直守在外面的禁军瞬间就将贾府包围了起来,全副武装。应迦月皱起眉来:“你们这是?”
为首的人不敢得罪她,只恭恭敬敬道:“官家有令,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一个都不能放跑。”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应迦月心中顿时生了几分苦涩之感:“贾大人毕竟曾是官家的老师,他这般苛待恩师的家人,未免不妥。”
“这……我们也是按吩咐办事。”
应迦月知道跟他说没有什么用,便要回方才的地方找赵昀分说分说。
可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忽然僵在了原地,呼吸都在一瞬间凝滞了。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便闭上了眼睛,过了大概有十秒,才又缓缓睁开了眼睛。
隔着喧哗人群,那人依旧站在原地。
应迦月不可思议地朝前跨了一步,想要将他看得更清,眼睛却突然阵阵刺痛,有日光肆意照来,想要流泪又流不出,可她还是很努力地看了过去,于是便看清了那人。
目光穿透八百年漫长时光,最终定格在他温柔的眉眼。
那一瞬间,只有彼此,唯有彼此。
秦九韶身上的衣衫看上去风尘仆仆却无比整洁,他抬了星眸,凝望着台阶之上惊慌错愕的少女,良久,轻轻绽开了一个释然的笑意。
千里奔赴,昼夜不歇,终于在这一刻见到了你。
看到那样的笑意,应迦月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起来,两行清泪笔直流下,强撑了那么多日的无力,假装自己一切都好的假象,都在此时烟消云散。她突然不顾一切地朝台阶下面奔了过去,险些就是一个踉跄,身边的禁卫都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纷纷朝旁边躲避,路人诧异地看着这个毫无礼数可言的女子,啧啧声不绝于耳。
可应迦月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径自奔向了那人。
随便说什么好了,她不在乎。
她害怕这一切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些回到现代的梦一样,一旦错过,就连泡影也不复存在了。
秦九韶张开了双臂,将飞扑过来的少女稳稳接在了怀里,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直到感受到那样真实而又温热的胸膛,应迦月才终于心安下来,微弱地抽泣着,紧紧抱着他的腰:“你没死……”
应迦月心中难受,想起自己这些日子苦苦支撑的痛苦,便恨恨道:“你这个骗子,你说好会活着回来见我的,你就是个大骗子。还说什么让我相信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听到这样悲痛到气愤的话语,秦九韶心疼到无以复加,却抿着唇一言不发。
是他理亏,是他没有做到自己答应的承诺。
于是便用力抱着她,在喧哗的闹市中央,将她紧紧拥在自己的怀里,再也不要松开。
男人的声音艰涩晦暗,却很轻,在风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没死,我回来了,没事了,再不骗你了。”
……
远处,一顶不甚起眼的轿子停在了原地,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可周围的人却都能感受到那顶轿子周围的低气压,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沉重之感。
赵昀缓缓放下了帘子,一双手攥得泛白。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神色,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痛,倒不是因为多爱这个女人,而是有种无力挫败的感觉。
朝堂上,他无法挣脱史弥远的操纵,任由世人嘲笑他是个傀儡皇帝。
而这一次,就算他费尽心力,层层布控,占尽了一切先机和上风,也得不到一分……
哪怕只有半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