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李二当即上前一步指向了地上的女子,“我府里那么多丫鬟婆子,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掳你一个乡下女人!”
那姑娘呜咽一声,“这我怎么知道,府台大人您看,这就是他们给我的钱,他们昨天买了好多丫鬟奴仆,您去仔细搜搜,大家身上都是有两百钱的。”
她说完又抬起了自己的手,那双手上布满老茧,肤色黝黑,“您看看我这手,这怎么会是李府丫头的手,都是干活干出来的,小人不敢说假。”
兰沁禾看向了李二,“二爷,这是怎么回事?”
李二满头冷汗,双唇上的血色退尽,哆嗦着跪了下来,“一定是有人陷害!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我啊!”
兰沁禾收敛了笑意,冷声喝到,“事到临头还狡辩,你若是再不从实招来,我即刻上书递送朝廷,李家还得背负个欺上瞒下的罪名!”
地上的李二怔怔地抬头,他看着上方女子冷峻的颜色,那人穿着一身青蓝的官袍立在初夏的日光下,可同午日比白。
他倒吸一口凉气,气得牙根发颤。
好个兰知府,竟然如此下作地设计陷害他!
男人胸腔剧烈起伏着,忽地眼前一片晕黑,翻着白眼昏厥了过去。
李家……难保。
跪在地上的姑娘不经意抬头和兰沁禾对视一眼,兰沁禾微微点头。
那人低头,敛去眼中的锐光,又变成了普通农家姑娘的模样。
待这场纷乱结束,她才回了纳兰珏旗下的指挥所复命。
……
常州知府查出了李家逼迫百姓逃税一事风一样吹遍了南北,李家在职的几位官员即刻捉拿查办,全府抄家清算入库,几日之间一座大厦便倒了下去。
这是件惊动朝野的大事,殷姮在京师听到了消息,笑着叹了口气。
沁禾,好利落的速度。
常州知府的名号一时引起了热议。有了这一件砝码,官路想不通畅也难。
她到了常州任职四个月,先后治好了一省的鸡瘟,接着将兵防全部替换,现在又查了件这么大的案子,对于普通官员来说,这些功绩足以保调入省。
但这会儿比起常州知府的政绩,他们更在乎的是这一系列事情背后牵动的根本——王万两党之争。
京师·内阁公署
殷姮坐在位子上翻看两日以来各地送的奏疏,当她打开江苏的急递后,她愣了愣,接着起身,犹豫地走到了万清位子前。
“万阁老。”她轻轻唤了一声。
万清手里的笔停了一下,抬头看她,“是出了什么大事吗?先拿给王阁老看吧。”
殷姮勉强笑了笑,她没有说话,默默地将手中的奏报递给了万清。
万清接过一看,上面的内容十分简洁明了——
江苏巡抚兼布政使凌翕于六月初二暴毙,请内阁拟定新任官员。
她愣了一下,随后面色如常地将奏疏还给了殷姮,轻声道,“好,请王阁老过目吧。”
殷姮看着面前的老人,讶异她的平静。
凌翕和万清是三十年的患难至交,她怎么会对凌翕的去世这般淡然?
“那……下官去了。”她迟疑地走了两步,回头看见了万清接着提笔写字,面上没有分毫的动容,还不如听到一个陌生的同僚去世来得感伤。
王瑞接过了奏疏,看完后第一反应也是去看万清,见她戴着叆叇不动如山,遂疑惑地同殷姮对视一眼。
“万阁老……”他小声开口,小心地打量万清的神色,“要不然今天您回去歇一晚吧?”
万清搁了笔,坐在椅子上转身看向王瑞,笑道,“阁老都还没走,我有什么可歇的。”她下巴指了指王瑞手里的奏疏,“江苏有倭寇出现,布政使的缺不能耽搁,咱们快些议个人选吧。”
王瑞啊了一声,迟缓地将奏疏铺在了桌上,“万阁老说的是,那准备一下,我们先拟出几个候选,明日再由圣上定夺。”
这话一出,公署里的群辅们纷纷起身,低头拱手道,“是。”
江苏位置特殊,是从前的皇都,又是赋税种地和沿海的岸口,这是个不亚于京师的重要枢纽,要在这里担任布政使的人必须是国士样的人物。
王瑞前两日就接到了老家的信函,哭诉常州知府对他们百般刁难。
兰沁禾以雷霆之势处理了李家,王家她暂时还没动,但也只不过是在静候时机罢了。兰沁禾在常州一天,王瑞就不得安宁一日。
现在常州文有兰沁禾,武有纳兰珏,被万清咬得死死的,如果江苏布政使再是万清的人,那就真是一场灾难。
因此这个江苏巡抚兼布政使,王瑞是一定要争的。
而对于万清来说,损失了凌翕已经是少了她半只臂膀,若是再让王瑞抢占了江苏,她就再无后背支撑了。
“万阁老,万阁老?”礼部尚书轻轻碰了碰万清,“阁老在等您回话呢。”
万清一怔,接着回神对着王瑞歉意地笑了笑,“方才有些困顿,阁老问我什么?”
“阁老问您,您打算举荐何人去江苏。”吏部尚书提醒道。
王瑞将万清的模样看在眼里,他心里叹了口气。
人老了,经不起这样的离别,刚强如万清,终还是迈不过七情六欲的。
这会儿的万清心中并无伤痛,她面色如常,议论着如何处理凌翕的后事,仿佛那同她无关一般。
生死之恸从来不是疾风骤雨,它是在往后的日子里看见故人留下的踪迹后,才一点一滴地漫过口鼻。那样的痛如跗骨之蛆,甩也甩不走,一日日地发酵膨胀。
万清茫然着,她知道凌翕去了,可没有一点实感,仿佛一切都还是两人并肩前往殿试那日一般。
“老妹妹,我先走了。”恍惚之间她似乎听到了有谁在说话。
万清猛地扭头,她站在内阁中堂,门外的汉白玉石阶直通正门,朱墙黄瓦,浩然巍巍。
皇宫的正门天下只有三位人能走,一是皇帝,二是皇后,三是被皇帝召见后出城的新科三甲。
三十多年前,她就是在这条路上和凌翕一道出了正门。他们是天下士子的表率,担负着浩荡的皇恩,承载着治理天下的重任,依次从那道辉宏的朱门走向天下。
“万骨难成一将荣。我走了,浩德十一年间的进士只留你一个人在朝中了。政务放一放,多多保重自身罢。”
那声音回荡在大气辉煌的公署之中。穿着鹤袍的老人瞳孔微缩,惶然四顾,却怎么也找不到说话的人。
从此往后,阴阳分隔,约期不定。
那条白玉路、那道琉璃门只见昌荣,不见别离。
第76章
凌翕是五十九走的,算是喜丧,江苏百姓给她立了碑庙,又大办了一场。
逝者已逝,活的人还得为她空出来的缺勾心斗角。
紫禁城·乾清宫
小皇帝兴高采烈地跑回宫,他手里提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朝里面高声呼道,“酥姐姐!酥姐姐你看!”
他刚跑进去,就见女子坐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眉间一股懒气,听见了他的话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怎的?”
皇帝一愣,将鸟笼丢给了边上的太监,坐到了兰沁酥身边,弯着腰去看她的脸色。
“酥姐姐,你这两日怎么闷闷不乐的?”他问,“是不是中暑了?我摸摸。”
兰沁酥拂开了他的手,“又不是发热,您摸什么。”
“那你是怎么了。”小皇帝搭着她的肩膀,担忧非常,“是不是朝里又有人给你摆脸色了?谁欺负了你,我现在就把他叫过来,你别难过。”
兰沁酥哼笑一声,“臣的万岁爷,有您在臣的身后,谁还敢欺负了臣去。”
小皇帝摸着头嘿嘿一笑,“说的也是,只有你欺负人家的。”他乐完接着问,“那你到底怎么了?”
兰沁酥扔了书,手肘撑在小几上支着下巴,幽幽一叹。
近了六月,她受不得热,此时换了薄衫,轻薄的袖口顺着手腕落下,露出了一截白玉似的小臂,莹润白皙。
“我已经半年没有见到姐姐了。”女子垂着眸,狐狸眼失去了往日的娇媚活气,神色都黯淡了许多。“自打我们出生,还从未分开那么久过。”
皇帝听了,不甚在意,“我当是什么事儿,这个好办,一会儿我就下旨,请她回京述职,等你见了她解了相思之苦再让她回去就是。”他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我也挺久没见到西宁姐姐了,正好我们三个一起聚聚。”
“别。”兰沁酥伸手抵住男子的唇,又是一叹,“你将她遣回来,路途酷热艰辛不说,就算见到了也不过相伴几日她就又要走了,臣又得经一次离别之苦,不如不见的好。”
“那怎么办?”
他看着女子寂寥的神情,也跟着不好受起来,想了想他很快开口,“要不然我把西宁姐姐调去六部,还在北直隶当差,她之前在常州有了功绩,提拔她回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万岁爷,您莫不是忘了为何姐姐要在常州任职?”
是了,这不是随便找个空缺给兰沁禾当的,这里面牵扯到的关系复杂万分,起码现在兰沁禾还不能离开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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