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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明鉴 (乌合之宴)


她捧着茶盏给自己灌下一杯温水,又迷迷蒙蒙的倒回床上去,拉高了被子,缩成团将自己裹起来。
“公主?有什么吩咐?”外头守夜的宫人听见里头的动静,谨慎的细声问了句,带些忐忑。
萧华予将头埋起来,抹了把眼角残留的泪珠,哑着嗓子道“无碍。”
外头宫人方才又轻手轻脚退去,夜半起身嗓子哑些不是什么奇怪事儿。
萧常瑞相较与旁的孩子,的确少年老成许多,不知是因经历还是因自身性格的原因。
总是老成的有些古怪,不爱让人近身,尤其是女子,太皇太后与萧华予有时候碰碰他,他都要炸毛半晌,久而久之身边儿连个伺候的宫娥都没有。
太皇太后除了挂心萧华予未来的婚事,更挂心萧常瑞的婚事,他这算起来是萧氏正统里唯一的独苗苗,将来若因此没个子嗣这是十分要命的,这也是她同意留下德妃肚子里孩子的另一原因。
将来常瑞若无所出,而德妃生下皇子,可抱养他兄弟的孩子立为太子。
他正端坐在龙椅上,白嫩嫩的小脸紧绷着藏在玉冕之下,手藏在袖下紧握成拳,冷眼看着下面站队分明的臣子。
他相较于他的父皇处境要好得多了,至少新回来的鲁国公身姿笔直的站在朝堂上,是向着他的。
众人只觉得今日朝堂上的周相,与平日不同,多了份运筹帷幄的淡然,风轻云淡的似是早已预料到结局,让跟随他的人多了几分心安,也让在他对立面臣子心生惶惶。
萧常瑞眯起眼去看周相,心中多了些许无力之感,他真的能赢吗?复又握紧拳头,不能也要拼命。
下头周相照着怀里揣的小纸条气定神闲的开口念道“陛下,鲁国公此番贸然回王畿,怕是会造成黎州守备空虚,依老臣之见,还是回去守卫疆土才好。”
萧常瑞有些紧张,身子不自觉微微动了动,额前冕冠的玉珠轻微碰撞出脆响“诸爱卿觉得呢?”声音尚显稚嫩,有着少年人的清脆。
皇祖母教他为帝王第一课就是不可独断专行,即便最后的主意是你拿,不听取其他大臣的意见,或是反对声高涨,但总要象征性的征询他们意见,以示你是个开明君主。
最后即便只有少数人支持你,显得你有几分旁的思虑,应的不过只是少数人意见罢了,而不是独断专行不停劝告。
果真,底下多半都是迎合周相的声音。
“臣附议,黎州常年征战之地,鲁国公不可长期远离。”
“臣也附议。”
萧常瑞手抖了抖,年轻的君王从来未曾经历过这种事情,他不知该以何种语气去应对。
只有淮城公率先一步跨出,高声道“臣以为不妥,黎州有延泽将军,根本不足为惧,反倒是颂城,守备空虚,颂城多文官,缺少带兵阅历,防守实在令人堪忧。”
他一开口,不少人也跟着纷纷响应,萧常瑞眼底因此流露出几分光彩。
“况且,此事也当征询鲁国公的意见,看看他是如何想的。”一位年轻的御史面容俊秀,出言附议道。
众人于是将目光转向卫和晏,卫和晏安静的站在前列,眼眸微敛,周身带着些与普通文官不同的气场,是在战场上从血腥里陶冶出的冷峻。
黎州近年并无什么大的战争,不过小冲突却始终不断,卫和晏手里多多少少都有几百条人命。
卫和晏抬眸扫了上首的小皇帝一眼,又飞快的垂眸,他就是看不见小皇帝的脸,也知道他此刻是慌张极了,不过硬撑着罢了。要成为一位合格的皇帝还差的远。
“臣以为,淮城公所言不错,京畿守备空缺,臣愿领命,守备京畿。”
底下险些吵成一锅粥。
萧常瑞只揪着膝上的刺绣咬着唇满怀恨意的去看着下面。
最后吵嚷出的最后结果,还是卫和晏留守颂城。
周相下朝后,偷偷摸出袖子里的小纸条,满意点头,不错,按照进程,鲁国公确实是留守颂城。
下朝后,萧常瑞连饭也不想吃,一头就扎进了书房里,闷闷的,一言不发只管读书。
萧华予端着汤水进去时候,只见小小的孩子,飞快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角还泛着红,用书挡住了脸,闷声道“皇阿姐怎么来了?”
萧华予心酸,又怕伤他自尊,努力挤了笑,装作未曾见他哭的模样,柔声道“阿姐见你午饭未曾用就来读书了,给你送些吃的,到底还是身子要紧,你正是长个儿的时候。”
萧常瑞将书扣在脸上,张了张嘴,发现难过的声音连不成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拒绝“我不饿。”
萧华予将那碗鱼圆轻轻放在他书案上,“那等你饿的时候就吃了吧。”说罢就动作轻缓的推门出去。
她不会继续劝他,一味相劝反倒会适得其反,总要让他自己想清楚才好,况且常瑞性子高傲,定然是不想被她见了流泪脆弱的模样。
萧常瑞将头埋在桌上,肩膀颤抖,他可真没用。
萧常瑞到底还是没碰那碗鱼圆,任由它冷透,焦裕德将它撤了下去。天又渐渐陷入黑暗,萧常瑞随着萧华予去给太皇太后请晚安后又回了承乾殿。
萧华予想起那碗鱼圆,嗫喏片刻,到底还是只嘱咐他要保重身体。萧常瑞睁着漆黑的眼眸去看她,许久才点头郑重应下。
他一身亵衣,抱着书册侧躺在床上,占了床榻一个小角,去回想朝堂上今日那些大臣的狰狞表情。平日里多道貌岸然的一群人啊,关乎自己利益时候就像野兽一样,眼底闪着贪婪的光。
榻旁的青铜雀形灯台造型优美,尖锐优雅的喙部顶着莲花状蜡台,此刻上面的灯火开始摇曳,萧常瑞立马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躲在床榻的帷幔处。
他听见外面的厮杀声了,兵器相撞的尖锐刺耳,划破血肉的痛呼,焦裕德扯着尖细的嗓子不断喊着救驾,他承乾殿的那扇门被撞的咯吱作响。
有人推开了殿门,微风带起血腥的味道,萧常瑞抱着书册下意识又往里躲了躲,牙齿上下打战,他怕死,他不知道从狩场回来那日,皇阿姐是不是也像他这样惊慌,或是比他更为恐惧。
那人的脚步声靠近了,他来了寝殿,萧常瑞下意识里觉得四周的空气里都是铁锈气息,他揪着明黄色的床幔,努力不让自己发抖,站的笔直。
刺客离他更近了,萧常瑞惊恐的看着有一双穿着黑面白底皂靴的男人,接近,垂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尖刀滴着血。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接着又是一阵厮杀,萧常瑞知道是御林军到了,闯入寝殿的那名刺客被几人围上,像切白菜一样捅了个对穿,浓稠温热的鲜血溅在萧常瑞藏身的床幔上。
萧华予衣衫散乱的将木然的萧常瑞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萧常瑞不适的挣脱开。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刺客被拖走,留下一道血痕,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刺杀,将来还会有更多,他都晓得,他要努力记住并且适应这样的场面。
消息没瞒过太皇太后,她听后呼吸急促一口气就上不来,太医险些没能救过来。
卫和晏倒是因此答应搬回宫里住,去教萧常瑞武功。往日里武教头只是教些皮毛的东西给萧常瑞,最多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丝毫不能自保。
萧常瑞双颊因消瘦凹陷一块,眼睛显得更加黢黑而大,他郑重的牵着卫和晏的衣角,跪地给他行了个拜师礼,高声道“师父,我想和你学武功,能杀人的那种!”
卫和晏蹲下身子,直视他的眼睛,有些笑意,萧常瑞现在的神态与当年说要收复南齐失地的萧常殷一模一样,他拍了拍萧常瑞的肩,声音带了些感叹“好,我教你。”
慎思堂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梧桐树,好多年前就有了,枝丫漫过墙头,伸到了隔壁的正明堂,肆意张扬。
卫和晏进去看了一眼,出来时,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眼眶微红湿濡了,他仰头去望了湛蓝的天空半刻,方才又回了自己院子。
里面的摆设与八年前还是一样的,书案上的那本书是《楚辞》,书页泛黄,翻开的那一页还是当年萧常殷最后看着的那页,是《九歌·山鬼》,上面还有萧常殷临别时候留下的批注。
批注留在了那一句“岁既晏兮孰华予”,容颜虽不能在转瞬即逝里长留,可总能有些东西是能守护不变美好的,就像我想让平安依旧淳真无忧一样。
一旁的砚台上搭着一直细毛狼毫,柜子里一一叠放的还是萧常殷当年穿过的衣衫,其中有件月白杭绸的袍子,袖口处蹭了墨,皇后娘娘用针线将那块污渍绣成了一枝墨梅。
衣服下面藏了一个小包裹,里面包着两块儿祭神的灶糖,原本是三块儿,其中一块在宫宴上给了萧华予。
卫和晏用手从慎思堂的梧桐树下挖出一坛酒,是他们三人一同埋下的,这么多年过去,还好好的呆在原地。他将上头的泥封拍开,清冽厚重的酒香就随着微风四散在院子里,他取了三只酒杯,依次斟满。
两杯浇在地上,一杯灌入喉中,分明不比军中酒烈,却生生让他呛出了眼泪。
萧华予方才见过尚宫,未得半刻歇息便迎来了萧明心。萧明心身子已经大好,较在陈家的时候气色不知好了几何。
一身藕色宫装,衬的娉婷袅娜,头上挽着堕马髻,坠着一只珍珠步摇,格外温柔娇美,行动间腰间玉佩琳琅,像是画上仕女娇柔纤美。
“皇姐知你诸事繁杂,不便轻易叨扰,贸然前来,九妹莫要怪罪。”她声音轻柔和缓,两弯柳眉下水眸盈盈,还是如往常一般,软软糯糯又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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