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婆婆道:“给她服下后,带她离开,不要进不归山。”
这话乍一听,像是关切花梦,细一想,又像是担心自己。莫三刀懵懵懂懂,权当是鬼婆婆被自己方才那话打动,慈心大发,把那药瓶放入衣襟里,道:“她是个比牛还倔的女人,我尽力。”
***
离开仓库,莫三刀谢过常玉,径直回到合欢宫的沙船上去找花梦,谁料开门后,榻上又是空空如也,隔壁几间房也未见其他门派的人,莫三刀低谇了声,掉头又往甲板上去寻,终于在船后的栏杆下,看见了那抹背影。
此时天色熹微,鱼肚白似的一线天光连亘着苍茫大江,把原本墨水一样的江流映照成冷冰冰的灰白色,几颗残星垂在中天,像一行将落未落的泪,花梦就坐在那“泪”下,鬓发被江风吹得纷乱,纤瘦的身体也被吹得有些弱不胜衣。莫三刀的心没来由地提了提,想到先前鬼婆婆的话,一时失去了上前的勇气。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直截、热切地向他表达爱意,没有任何迂回辗转、委婉掩藏,就像一碗刚刚烧开的酒,烈得令人心惊。
他是个多么爱酒的人,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一碗酒前望而却步。
细想来,很是没出息。
花梦望着江上的粼粼波光,漠然道:“有话就说,没话就走,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是什么意思呢?”
莫三刀身体微僵,皱着眉走上前来,把怀里的药瓶递给她。
花梦偏头一瞥,抬手接过,倒出解药来吃了,吃完后,发现莫三刀还没走,想抬头去看他,可又不准自己去看他,遂继续冷着嗓子道:“怎么,我吃的不是解药,是毒*药,所以要站在这儿,等着给我收尸?”
莫三刀脸色一沉,正要骂她,猛然瞥见她脸上的泪,心里一揪。
江风寂然,从彼此身前默默地吹过,掀动心中往事。
这已然不是莫三刀第一次看见花梦哭了。
他深吸口气,在花梦身旁坐了下来,沉声道:“把眼泪擦了。”
花梦不动,莫三刀道:“我要是再给你擦眼泪,可就真不是个男人了。”
花梦神色微变,道:“你是不是见不得女人流泪?”
莫三刀道:“是。”
花梦不料他答得如此果断、坚定,轻笑道:“那我偏不擦了。”
莫三刀转头,看向花梦,熹微里,她一双凤眸仍是那样明亮,带着泪水,明晃晃的令人心惊。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明亮,这样嚣张,这样倔强的一双眼睛。
花梦迎着他的注视,一语不发,静等他的反应。
他确实没有再给她擦泪,只是偏开了头。
花梦垂睫,一颗泪无声滚落,心跟着往深处下坠。
“还要去不归山吗?”莫三刀问。
花梦倔强地任泪水夺眶,也不自己擦,只是微微扬起了脸庞:“为什么不去?”
莫三刀道:“你哥哥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一个不在世上的人,无论你怎么寻,也不可能寻到。”
花梦的眼神一点点地变冷、变狠,她重新盯住莫三刀:“她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莫三刀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他没有回应她的问题,也没有回应她的注视,只望着不断泛白的天际,道:“其实,我师父也说过,那个孩子已经没了。”
花梦胸膛起伏,猛地起身,莫三刀一把将她拉回来,任她挣扎在自己怀中。
“为什么?!”花梦嘶喊,双眼通红,泪水纵横。
莫三刀不敢去看,重又把她按回胸膛上,盯着江上渐渐升起的旭日,低声道:“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花梦一震。
莫三刀紧紧地按着她的脑袋,双眸里涌动着隐忍的痛色:“如果是我,知道自己的亲人在世上这样寻我,即便是死,也心满意足了。”
花梦蓦然停止了挣扎,窝在莫三刀的怀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她紧闭的眼尾流下,浸入她乌黑的鬓角里,浸入莫三刀的掌心里,他的确没有再去擦她的泪,只是任她无声地哭泣,任她哭完后疲倦地睡在自己怀里。
苍天破晓,那轮红日终于挣离水雾氤氲的江面,升上天空,彩霞映辉,一束束地从远方漫射过来,把两个相连在一起的身影照得如此渺小,如此单薄,又如此温暖,如此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
三刀在感情上是个比较迟钝的人,所以一直没把自己对小梦的感情往爱情方面想,其实,他心里早就已经有她啦。
下一章起会慢慢进入“火葬场”模式,从让三刀认知到自己的心意(打脸)开始,不过这篇标签里有个“甜文”,所以男女主之间不会有大虐,“火葬场”也就不会太壮观(捶胸顿足抓心炸毛有,痛哭长号引刀自虐没有……),怕小天使们期待太高,所以我先坦白一下。
最后,谢谢小天使“大概是因为我比较月半吧”灌溉的营养液,打滚求评论、收藏。
祝大家观文愉快,么么哒!
第56章 境中人(一)
花梦最终还是决定要去合欢宫走一趟, 她说她恨,她要亲眼看着鬼婆婆与合欢宫消失在她面前。
莫三刀不置可否。
三艘船在这条大江上航行了半个月,莫三刀有不下五次下船离开的机会, 但是他没有走。没有走, 一来是他承诺过花云鹤, 要护花梦周全;二来, 是他有些放心不下鬼婆婆。这两点理由都很正当,可是, 又都不能在人前坦言,所以,每回白彦带着阿冬来揶揄他时,他只能闷着脸受下,当个吃黄连的哑巴。
这天, 实在是被白彦讽得面红耳热了,莫三刀靠在甲板围栏上, 咬着牙反诘道:“你既然这么懂女人,怎么还是给人家甩了呀?”
果然,白彦那双凤眸里亮晶晶的笑意,一下子荡然无影。
唯独唇角依旧挑着:“所以这回想去看看, 她是不是瞎了。”
莫三刀满足地冷笑, 道:“不用看,会看上你,多半是瞎的了。”
阿冬仍是头一个感受到白彦杀气的,短腿疾迈, 要跑到莫三刀身后去躲, 白彦当即下令:“不准过去。”
阿冬扎在二人中间,冷汗涔涔, 不敢动。
莫三刀幽幽道:“都说了,不要老吓唬孩子,回头吓坏了,又是一笔账。”
白彦抽抽唇角,道:“多谢提醒。”说完,把阿冬衣领一拎,抱入怀中。
莫三刀打量着阿冬瑟瑟缩缩的肩膀,道:“听花梦说,这孩子原本就是合欢宫里的,怎么会到了你这儿?”
白彦漫不经心道:“自然是她跑出来后,有幸遇上我,求我搭救的。”
莫三刀转到阿冬面前来,笑眯眯道:“这白眼狼说的是真话吗?”
阿冬趴在白彦肩膀上,两颗黑漆漆的大眼睛眨巴两下,点点头。
“奇了。”莫三刀直起腰来,又看向白彦,“人家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这会儿又把人带进去,可真是‘送佛送上西’啊。”
白彦道:“我但凡还有口气,便会再把她带出来。”
莫三刀微微一笑,道:“你有没有想过,鬼婆婆为什么宁肯冒着被各派生擒的危险,也仍要出山找回她?”
白彦眉间微蹙,眼底寒光微闪。
莫三刀拍拍他的肩旁,轻笑道:“自求多福吧。”
正说着,峨眉派的那艘船上人声喧哗,有人嚷嚷道:“到了!不归山到了!”
莫三刀与白彦俱是一震,循声望去,江水尽头,一大片绵亘起伏的墨色山影在暮空里若隐若现,有如一座城阙,遮蔽着半片苍天。白彦眼神迅速变冷,直勾勾地盯着那山影深处,仿佛已经隔着重重虚空看见了那个人。莫三刀先前那副悠闲的神态亦渐渐消失,视线从远山落回前方关押着鬼婆婆的大船,再落至身后住着花梦的船舱上,低声道:“山中危机重重,一会儿多留个心眼,我先去找花梦。”
白彦颔首,抱着阿冬提气一跃,登萍渡水飞掠至大船之上,莫三刀镇定心神,走下甲板寻花梦去了。
三艘船靠岸时,夜色已吞噬了天边的最后一抹残霞,杳无人迹的荒山在黑夜的掩埋下倍增肃杀之气,时不时从林间传来的清啸,更是刀碴子似的,刮得人背脊发凉。张靖山与了缘师太吩咐门下人准备了火把,人手一个,点燃后,将鬼婆婆押到最前头,吩咐她带路。
火光大作,照亮一条蜿蜒又幽深的山径,鬼婆婆没有反抗,任两个峨眉弟子扣押着,一步一步走入山中。
张靖山似乎是怕鬼婆婆路上使诈,一路紧跟在其身后,目光沉沉,一声不吭,倒是了缘师太云淡风轻的,不时跟门下弟子聊上几句,也不知是聊到什么,那林芊芊忽然朝后方的白彦睇了一眼,又与了缘师太附耳几句,了缘师太沉吟少许,向她点了个头。
林芊芊欢喜地拿着火把迎过来,向白彦道:“师父说,路上凶险难测,白公子一人带着孩子,恐怕不方便,让我来帮衬些。”
白彦面无表情,道:“有劳了。”
林芊芊脸上笑容竟也不给这冷冰冰的回答击溃,反像灶里的火填了柴似的,愈发得劲起来,莫三刀在后头看得纳闷,忍不住向花梦嘀咕:“这白眼狼到底哪儿好,这么招女人喜欢?”
花梦向那二人看了眼,轻飘飘道:“你不也挺招女人喜欢的吗?”
莫三刀万万想不到她会回这样一句,登时脸红耳烫,扭开了头。
花梦望着他火光里胀红的脸,道:“你师妹是个怎样的人?”
莫三刀闷声道:“问她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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