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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刀 完结+番外 (水怀珠)


鬼思思嘴角的笑忽然僵硬了,在光华溢目的夜色里,她发现何元山的目光像两把要杀人的剑,虽是隔着虚空,却已刮得她浑身战栗。
他竟然气得脸都红了。
鬼思思打了个酒嗝,掉头便跑,她太小一个了,一掉头,便没入了茫茫人海里。
何元山没有追。
他仍然像个木雕一样定在原地,两眼发直,紧抿双唇,暗暗调整着那紊乱的呼吸。他的脸在冬日的夜风中滚烫如一团被点燃的烈火,像极端的愤怒,又像极端的羞涩。越来越多的人在他身旁驻足,他们向他侧目,朝他指点,议论着这个大男人为何红着脸呆站在这里。他们众口纷纭,却没有一个人能说中他的心意。
包括他自己。
鬼思思就这样消失了。她在该跑的时候没有跑,却在不该跑的时候,消失匿迹。何元山甚至连她叫什么、从哪儿来都还没有问过。
他又一个人上路,带着一把剑,和一身没有了狐毛大氅的白衣。他离开青州,一路南下,和三月的春天一起走向江南。他又遇见了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怪事,遇见了各式各样年轻貌美的女人,但这些女人,忽然间变得既不美丽,也不有趣。他孤身一人走在荒郊上,到夜幕降临时,仍会抬起头来望望月亮,望月亮时,也仍会想起一个人影。
这个人笑起来,仍有一对梨涡。
但这个人,一天一天地发生着变化,不知是从哪一天起,她已经变化得彻底不再是月白了。
何元山再一次见到鬼思思,已是两年后——他离开飞云峰的第七个年头。
那天正好是三月的第一天,春日长,春光暖,何元山走在泗水郊野的桃花林里,脚下是鲜美的芳草,眼里是缤纷的落英。他踩着芳草,走过落英,在那漫天飞舞的花瓣里,看清了坐在桃树下的那个人。
也看清了,自己望月时想起的那个人。
鬼思思抱着一件雪白的狐毛大氅,屈膝坐在桃树下,转头,隔着纷飞的桃花瓣,看见了何元山。
他的脸,比两年前更冷清了,仿佛这些拂过他面庞的花瓣,仍是一场风雪。不过,他那双星光隐耀的眸子倒是依旧光华流转,尤其在与她四目交接时。
“原来我们会在这里见面。”鬼思思歪头一笑,那口吻,好像他们一定会再见面。
“你叫什么名字?”这一次,何元山直截,明确。
鬼思思格格地笑了,笑弯一双明媚的凤眼,笑出一对俏皮的梨涡,笑完才道:“合欢宫,鬼思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甜甜的一章!
不解风情的白衣剑客和自带风情的鬼婆婆是不是也配一脸呀!


第27章 白衣剑客(五)
离开飞云峰的第八年,何元山把鬼思思带回了师门。
那是个山风萧瑟的晚秋,飞云峰上的梧桐叶堆满了山径,他们踩着厚厚的落叶上山,看头顶雁过留声,说过往嬉笑恩怨。
鬼思思把层层叠叠的梧桐叶踩得嚓嚓作响,抗议道:“你喜欢我,不会是因为我跟你的小师妹长得像吧?”
她听到了何元山说,她们都有梨涡。
何元山轻笑:“不是,你太矮了。”
鬼思思举起金杖来示威,何元山忙安抚:“但玲珑可爱。”
鬼思思哼一声,把金杖撤了,背起来手打量面前这叠翠流金的山色,道:“那你师父会不会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呢?”她语气微带焦急,但神色却十分淡定,“我毕竟是合欢宫的人,即便无视宫规跟你成了婚,也不能跟你生孩子的。”
何元山仍是轻笑:“他没那么迂腐。”
鬼思思扬眉:“那你呢?”
何元山伸手把她的头一摁:“你说呢?”
转过山道,和风送香,黄灿灿的山色中,一片参天桂树映入眼帘,碧如翡翠。鬼思思大开眼界,抢先两步跑入林中,才一入内,忽有一道寒光从树上飞射而下,光芒到处,剑气四射,直卷得落叶冲天。
鬼思思心神一凛,正要挥杖格挡,何元山已率先出剑拦下了这一道寒光。
持剑人回剑落地,纷纷落叶下,竟是个不过六七岁大的男孩,身着一件玄色劲装,手持一柄桃花木剑,长着一副几乎与花云鹤一般无二的眉眼。
何元山握剑的手一颤,他迅速反应过来,这个孩子,是月白与花云鹤的儿子。
“你们是什么人?”男孩出声发问,那声音冷冷的,竟有种不符合他年纪的淡漠与老练。
何元山没有说话,鬼思思走上前来,替他回道:“小小年纪就这么凶,我们可是来给你发喜糖吃的人。”
男孩闻言皱眉,似乎觉得这是个荒诞可笑的回应,他张口反诘:“除了我师叔,没有人有资格在飞云峰上发喜糖。”
“噢?”鬼思思扬眉,转头去看何元山,却见他垂手立着,神情竟有些木然。
“我就是你师叔。”也许是感受到了鬼思思的注视,何元山开口了,声音却莫名有些暗哑。
男孩点漆般的黑眸一亮,倏地转身,快步朝林子深处跑去了。
“诶!”鬼思思一脸茫然。
何元山淡淡道:“他应该是叫大师兄和小师妹去了。”
鬼思思眨眨眼。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密密层层的枝叶后传来了两串急切的脚步声,何元山心中微窒,竟不敢循着那声音望去。
可是即便不望,他也知道来的这个人谁。他曾经最熟悉她的脚步声,哪怕八年过去,也还是如此。
他想要抬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脚步声越是迫近,他越是无法将头抬起,仿佛那声音是一道足以击溃他的无形压力。
他是什么时候才将头抬起来的呢?后来的何元山回忆这一刻,恍恍惚惚,如若隔世。
他只记得,先是那脚步声猛地在两丈开外停下,紧接着,他耳边传来鬼思思压低的声音,他记得她用着一种惊讶、怀疑的口吻,说道:“这个……就是你那天真烂漫的小师妹吗?”
他一愣,在这惊怔中,抬起了头。
抬头的那一瞬间,何元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月白的脸,他想象过很多次与她重逢的情形,甚至也想象到了眼前这个重逢的场景,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会看到这样的一张脸。
她并不是老了,不美丽了,她依然眉目如画,可是,她整个的人,全都变了。她牵着那个男孩,站在纷飞的落叶里,面色苍白,黯淡无光,仿佛也干枯、单薄得像一片凋零的叶子,再不是曾经那个言笑晏晏、生机勃勃的女孩。
何元山震惊地瞪直了眼。
月白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真的回来了……”
何元山望着她,竟说不出话。
这一天,剑鬼没来,花云鹤也没有出现,月白把他们领进林外的小筑,沏茶给接他们接风洗尘,又吩咐那男孩去收拾何元山那间八年无人入住的屋子。何元山在月白把茶放过来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清香四溢的茶水从晃动的茶杯里泼溅出来,险些淋在两人手上。月白一震,鬼思思也一震。
何元山极力克制着自己手上的力道,声音冷然:“他人呢?”
厅堂里,除了冗长的沉默,还是沉默,直到视线里有一滴、又一滴莹然的光芒掉落。
何元山抬头,月白已泪落如雨。
这是花云鹤消失的第三年。
在最初的那几年里,月白仍是月白,即便做了妻子,做了母亲,也仍旧是那个叽叽喳喳的少女。花云鹤也还没有变,爱捉弄她,爱欺负她,爱对她爱答不理。但也还是真正的爱着她。
一切都在剑鬼出关后发生了变化。
那一年,他们的儿子花玊刚好三岁,剑鬼出关,悟得毕生绝学——“九鬼一剑”。
剑鬼说,这或许是天下最快,最准,也最凶残的一剑。最高明的剑法,不该如此。于是,他将这一剑列为了门中禁术。
月白对此并无异议,她虽是剑鬼的女儿,却出奇的不爱剑术。她并不懂何谓“最高明的剑法”,但她想,但凡与“凶残”沾边的东西,还是不碰为妙。
可惜,花云鹤没有这么想。
剑鬼把“九鬼一剑”的剑谱密封在石室后,下山云游,花云鹤携妻儿相送,送完回山,支开月白与花玊,只身走进了石室。
就是从这一天起,花云鹤再不是曾经那个花云鹤了。
月白一天天地发现,他的性情离奇地发生着变化,一天天地变得暴躁,又一天天地变得阴郁。他时而像发疯一般地沉浸在雪昼剑里,时而又厌恶地抛开剑,一个人在崖边一坐一天。她揪着心上前去问,他反身就是一记阴冷的眼神,眸子分明是黢黑的,却莫名地燃着红光,像要将她燃作灰烬。
月白忍受不了这样他,过不了这样的日子,她哭,她闹,她将他的剑、他的袖子紧紧攥在手里。花云鹤起初会哄,到后来慢慢地冷淡、厌烦,最后一次,他拂袖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完后,花云鹤给她的情与爱,也彻底结束了。
剑鬼云游回来,只见到了月白与花玊。一个像被剥离了灵魂的女儿,和一个格外成熟的外孙。他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径直赶往石室,从那机关重重的阁子里取下一个檀木盒,打开,空无一物。
“九鬼一剑”的剑谱没了。
剑鬼双手一震,檀木盒“哐当”一声砸碎在地。
月白呆在石门外,到这时,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剑鬼又下山了,为着那一份剑谱,和那个他曾经最信任、最欣赏的徒弟花云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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