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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奴 (水怀珠)


  乐迩眼中掠过厌恶之色,拂袖又是一击,赵弗勃然大怒,一抓地上长剑,奋力迎击。
  她师从东山,一套“坤”字剑法行云流水,四十多年的深厚真气往剑上一冲,立使那柄薄软长剑被无形钢盔护罩,眨眼冲破乐迩掌风。
  乐迩起先意外,继而怫然,眼看那灵动如蛇的剑锋不住在眼前勾拉划刺,烦杂记忆一下涌至心头,焦躁之中,竟给赵弗一剑刺中。
  乐迩肩胛负伤,皱眉把剑抽出,眼神冷如玄冰。
  赵弗得意嗤笑,无比清醒地叱道:“野种!”
  乐迩一震,瞳仁瞬间罩上猩红之色。
  赵弗剑如游龙破浪,一字一顿:“鸠占鹊巢的野种——”
  凛冽剑气霎时冲至面门,有如怒涛卷霜,乐迩怒火中烧,下一掌,再度卷起地上砂石、飞絮,于袖袍底下涌动起激烈旋涡。
  赵弗赵弗踏尘而起,一抖剑尖飞扑而去,眼看要被吞噬入那火团一样的旋涡之中,一道沛然气流突然从天而降,迸击在剑锋之上。
  赵弗虎口一麻,长剑脱手,整个人被反弹开去,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满林煞气横冲直撞,衣袂、青丝猎猎翻飞,乐迩驻足,隔着丝丝乌发,定睛望向前方救下赵弗的蒙面男人,阴鸷一笑。
  “可算来了,”乐迩敛袖,周身煞气却愈发浓重,声音亦如严冬寒风砭人肌骨,“名副其实的野种。”
  飒飒落叶下,陈丑奴眸光一凛,被他护于胸前的赵弗亦色变震恐,回头一看,瞳仁中的错愕、惊惶更是无以复加。
  “你……”
  颤抖的话不及道完,赵弗突然被陈丑奴拉至身后,乐迩一瞧这架势,唇边浮起冷笑:“哟,乌鸦反哺么?”
  陈丑奴胸口剧震,悚然于乐迩话后之深意,乐迩将他那双黑眼深处的战栗、惶然看得一清二楚,继续攻心:“只可惜,你今日所护的这个女人,并不曾对你尽过一日做母亲的责任。”
  急风如啸,层层丹枫冲天而起,一如烈火熊熊,陈丑奴僵立“火”里,四肢百骸却如被严冰凝住。
  乐迩得逞一笑,悠然道:“如此,你还要舍命相护么?”
  风声不绝,耳畔是长号啸天,亦是万籁俱寂。
  陈丑奴把凌霄剑一拔,人如电掣冲杀出去。
  与此同时,宝剑流光如泄,荧荧光华胜银河倒倾,直迸乐迩瞳心。
  乐迩瞠目,极快提掌相应,掌风、剑风相撞刹那,巨大气流激荡而起,观战在旁的赵弗、天玑俱被震开数丈,将将沉寂的一片枫林重又烈焰舐天。
  下一刻,旗鼓相当的两股真气开始动荡,陈丑奴内力急泄,竟感觉体内真气正随着剑风所击的方向朝外流失。
  甚至于,是被吸卷、蚕食。
  脑中灵光一掠,陈丑奴急速撤剑,提掌聚气,稳住紊乱气脉。乐迩神情倨傲,扬眉挑衅:“以为拿了凌霄剑,你就能做第二个李兰泽么?”
  陈丑奴敛眉。
  乐迩冷笑:“那得看,我愿不愿成全。”
  残阳如血,泼溅一地,乐迩一扭脖子,松动筋骨。
  “天玑。”
  长廊下,摔倒在地的天玑眸光一沉,拂落衣上落叶,蹙眉起身。
  乐迩道:“来,送人上路。”
  ***
  离开地牢后,天权脚下生风,径直前往玉衡堂正厅,方一踏入前门,便听得里头掷骰声、呼和声四起,一时眉头紧蹙。
  厅前庭院的大树下,摆着一张方桌,四五个人正拢在桌前呼卢喝雉,其乐融融。天权停步,板着脸朝身边属下示意,那属下忙点头哈腰地凑上前去,艰难地从人群中拉来一名不修边幅的大叔,带至天权面前。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聚众赌博?!”天权咬牙。
  那大叔一撇眉:“我当是谁,咋又是你!”
  “你!”天权气急败坏,撩袍步入厅中,忿忿坐下。
  大叔在后长吁短叹,恋恋不舍地瞥一眼赌桌前的盛况,百般不情愿地跟入厅中来,吩咐下人上茶。
  “不就是溜了两个小毛头嘛?溜出去也是个死,值得你动这样大的肝火?”
  天权简直气得窒息:“尊主一旦发落下来,遭殃那人究竟是你还是我?”
  大叔道:“自然是我。”
  又道:“所以我更搞不懂,这事儿哪里值得你这样动怒?”
  天权:“……”
  说话间,仆从奉上热茶,大叔端起茶盅,小呷一口,眉梢眼角倏而泛起一丝神秘笑意。
  天权齿寒:“你笑什么?”
  大叔搁下茶盅,便欲坦言,天权突然有种不祥预兆,冷声打断:“闭嘴!”
  大叔垮脸:“……”
  天权深吸一气,没有跟他东拉西扯的心思,径自道:“三丹阁被盗,大量解药都在贼人手上,地牢随时有被人劫狱的可能,你在听没有?!”
  大叔叹气道:“这不早就派人来说过了嘛?”
  天权更怒:“那你还在这儿干这些闲事?!”
  先是牢中重犯越狱,后是百草司遇袭,如今群龙无首,大敌当前,管辖地牢的玉衡堂当家却在院中跟一帮人呼幺喝六,这要是传到江寻云那边去,估计都能直接把他笑死。
  大叔全然不慌,“啧”一声,悠悠道:“老弟,要我说,这就是你眼皮子太浅了。”
  天权皱眉。
  大叔嘿然道:“你也不想想,那些贼人既然偷了解药,势必就会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我要是把这儿拾掇得固若金汤的,人家还怎么回来?人家不回来,小老弟你又怎么拿人请赏哪?”
  天权面色微变。
  大叔笑道:“所以,这个节骨眼上,咱不能——至少看起来不能严阵以待,你说是不?”
  天权哑口无言。
  大叔见把人说服,喜滋滋站起来,欲朝庭中赌桌而去,便在这时,一名门徒自外走来,禀告道:“老大,刚刚狱卒来报,玄字九十九号想讨点儿东西。”
  玄字九十九号,正是白玉。
  天权抢道:“什么东西?”
  门徒回道:“一篮石子儿,一个弹弓。”
  天权蹙眉,大叔道:“她要这些玩意儿干什么?”
  门徒嘴唇一抿,道:“打人……”
  “打人?”大叔更是大惑不解,“她想打谁?打我吗?也不数数隔着多少层墙?都伤成那模样了,还不肯安分……”
  天权坐在椅上,想明白后,扯唇一笑。
  大叔扭头。
  天权轻描淡写,道:“给她吧。”
  大叔道:“你知道她要干甚?”
  天权垂眸端茶,一掀茶盖,道:“睚眦必报,老戏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玉:“太难了,请求增加队友。”
  石子儿、弹弓:“这里,这里!”
  白玉:“安分点……”


第62章 相决(五)
  磕磕绊绊的开锁声回荡在狭长的甬道里,刮骨一般, 听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白玉席坐在石墙下,撩起眼皮, 对上狱卒那双畏缩缩的眼睛。
  铁门一开,狱卒讪笑着走进来,放下一篮石子儿,一把弹弓, 客气地道:“姑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白玉在无恶殿内征战六年, 摇光的恶名, 虽不比天枢响亮, 却也算盛极一时, 她十分理解面前这小小狱卒的诚惶诚恐,也明白只要不过分, 天权也好、玉衡也罢,都不会刻意为难于她,遂微微一笑,道:“劳驾备桶热水, 我想洗个澡。”
  伤口尚未完全止血,本不该碰水, 可一想到那些污垢,白玉实在片刻难忍。
  狱卒心有戚戚。
  “不行?”白玉挑眉。
  狱卒赔笑:“在这儿……不合适吧?”
  一扭头,对面便是虎视眈眈的匡义盟。
  白玉诚心谢过他的体贴,一指条条铁杆:“拉个帘子不就成了。”
  又道:“莫不成小哥哥还能替我求来回屋沐浴的恩典?”
  狱卒忙得舌头打结, 这一层关押的皆是重犯中的重犯,如无尊主金口,何人有权利把人外放?
  “您太高看我了……”狱卒赧然,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去给堂主禀一声,争取给您把热水送来。”
  临去前,补充:“还有帘子。”
  玉衡堂中的人确乎还算有良心,半个时辰后,不但浴桶、热水送至,拉帘的丫鬟、换洗的衣裳、包扎的麻布、伤药都一一备全,狱卒更带来玉衡的热情问候:“堂主说了,姑娘乃是贵宾,跟旁人大大的不同,以后有何需求,但请吩咐!”
  白玉再度诚心谢过,继而在俩小丫鬟拉帘之后,宽衣坐入浴桶中。
  热水漫过肌肤,在血淋淋的伤口处掀起火辣辣的刺痛,白玉蹙眉忍住,耐心清洗身上、脸上、头上的腌臜。
  水声起伏,青布外传来低低切切的辱骂,或“不知廉耻”,或“下贱放荡”,白玉蜷入水下,一头青丝在水面蔓开,嘈嘈叱骂随之被水波隔至千里之外,耳畔只剩下隐秘而倔强的心跳。
  拾掇完毕后,狱卒开始分发晚膳,果不其然,白玉的膳食远在其他牢房之上。
  一声声愤然不平的低哼、色厉内荏的奚落又开始如潮涌来,白玉恍如不闻,大喇喇席坐案前,酒足饭饱后,拎来那一篮石子儿,开始动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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