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燕韶南顿了顿,印象中的那团虚影突然具象化了,变成了一个落寞男子的背影。
如此一来,好像更可怜了。
崔绎依旧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只、向、往、你、有、手、有、脚。”
韶南的字典里没有羡慕两字,他只好换了个词,算是回答她的话。
想想对方的处境,韶南忍不住同情地问:“羽中君,你过去是什么样子?”
崔绎暗叹一声:什么样子,你明明见过的,便是你口中那“穿金戴银,喝口茶都挑剔得不行”的死纨绔啊。
前世哪怕最失意的时候,他也有很多手下前呼后拥,算不上落魄潦倒,更不用说失去尊严。
所以这会儿想都不用想,哪怕是为了面子,他也不会告诉韶南自己的真实身份。
于是韶南弹一会儿琴,查一阵字典,怀着一肚子的好奇,拼出了羽中君给的答案,却是“从前种种……”
她好歹是读过几年书的,只这四个字,后面不用弹,她也知道下文。
“行了行了,知道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不想说就直接拒绝嘛,这么兜圈子,你不累我还累呢。”
什么嘛,羽中君竟然搪塞自己。
虽然真挺费劲儿,却是时隔几个月崔绎第一次能清晰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真想仰天长啸,抒发激动之情。
但是现实不允许,崔绎只好把这种喜悦加诸到韶南身上。
“南、南、你、读、书、真、多。”
当韶南将这句话一字字念出来,跟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被自己的话呛住了,直咳得撕心裂肺,涨红了脸,颤抖着倒了杯冰糖梨水,一口气喝不去,勉强算是压住了,这才带了几分嗔怒回道:“然也,但谁允许你那么称呼我的。”
崔绎颇为无辜,想说韶字不常用,对方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这个字。
但燕韶南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了,不再弹琴,他这句解释只好憋了回去。
燕韶南头疼难忍,抱着琴去睡了一觉。
等醒过来,樱儿已经守在旁边,说她睡得极不安稳,发烧咳嗽,有几次还胡言乱语。
文青枫也听说燕韶南病情加重,差人来问了好几次。
韶南思量再三,决定先在文家住下来,人情欠着往后再还,先治好病再说。
换了住的地方,韶南叫雷捕头往家传个信儿,别等着父亲有事找她找不着。
转过天来,檀儿、祝大林以及文青枫派出去的人先后传回最新发现:住在郭涛后宅的女冠借口新买回去的鹦鹉生病,同甄老大又见了一回面,照旧给他一袋赏钱,里面是五百两崭新的银票。
文青枫派出去的人显然更加得力,竟还跟郭府的婆子套到了话。
那女冠名叫芊尘,不知是本名,还是到郭府之后新取的,虽然没有名份,非主非仆地住在后宅,阖府下人却都知道她乃是郭大人的新宠,独占一院。
刚来的时候郭夫人还想给她个下马威,领了几个婆子要将人揪出来打,不知是谁给郭涛通风报信,他及时赶到,将郭夫人臭骂了一通,若不是几个儿子求情,便要将发妻送到庄子上去。
这芊尘为什么三番四次地给甄老大钱呢?
她的银票又是从哪来的,难不成是从郭涛那里要来,去贴补姓甄的?
文青枫不忍见燕韶南抱病耗神,提议道:“要不我叫人将姓甄的手里的银票全都偷出来,看他情急之下会有何反应?”
韶南一本正经地告诫他:“文老板,你是正经商人,不要总试图做那违法的勾当。”
其实她私心觉着,这个主意还不算坏。
小昌子己是垂死状态,若不想说实话谁也奈何他不得,女冠芊尘受郭涛庇护,动她势必惊动姓郭的,后果难料,三人中唯有甄老大易于下手,是取证的关键。
不过要做就要直抓其七寸,拿住要害,方能一劳永逸。
燕韶南因为生病,整日昏昏沉沉,状态奇差,迟迟拿不定主意。
就在津昌这边陷入僵局之际,安兴县衙传来消息:辛景宏找到疑似在楼船上杀死冯全的那只怪兽了。
第70章 围棋精和古琴怪
燕韶南等人在冯家堡的时候,?辛景宏已经对杀死冯全的怪兽有了猜测。
但他接连几次在燕韶南跟前落了下风,?担心万一判断有误,惹她嘲笑,?干脆带了辛吉沿着东莺江沿岸,?尤其是冯全死亡之处前后数里的浅水滩细细寻找,又一户户地询问附近的渔夫,想先证实那东西确实存在。
工夫不负有心人,辛景宏很快就打听到有一处浅滩最近很邪门,?先是放养的鸭子总是无故失踪,跟着一头大水牛不知被什么给咬死了,?只找到了带角的头颅。
这时候燕韶南已经来了津昌,?辛景宏送信给燕如海,请他派人支援,?又买了几只活猪活羊,?放在附近江堤上。
未过几日,那东西果然经不得引诱,现出原形。
就见浅水水面浮出一深灰色活物,尖头阔嘴,短腿有爪,身体长达丈许,?披着厚厚的鳞甲,?看起来如一艘小船,?行动却异常迅速,?快得几乎要生出虚影,?张开大口,已经狠狠咬住了最靠近江堤的一头羊,将猎物往水中拖去。
不出辛景宏所料,这是一只大鳄鱼。
虽然罕见,古人的书中却有所提及,沈括《梦溪笔谈》里甚至有详细记载,说它“喙长等其身,牙如锯齿”。
安兴县衙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此物,准备不足,虽然一早形成包围,还是叫它跑了。
不过不要紧,鳄鱼没有人的智慧,只要露出了行藏,抓住它是早晚的事。
消息传来津昌,众人无不精神大振。
这说明从最开始他们的方向便没有错,冯全确实是为人所害,并不是妖道恶龙作怪。
凶兽已经找到了,只要再进一步,找出它的主人,案子也就破了。
这么个庞然大物,之前应该一直关在楼船最底层,同压舱石为伴,怎么令它一路上保持安静,目前还是个谜,相信等真凶抓到之后这些细节都会有答案。
栾仙师、黄大仙等人都是于众目睽睽之下登的船,如此一来,主犯除了那甄老大,简直不做第二人想。
可目前只知道甄老大和栾仙师有旧怨,他杀冯全动机何在?总不会只是为了嫁祸,就做下这么骇人听闻的大案子吧?
蒋老爷子此时也意识到燕韶南坚持派人去密州查甄老大的过往是对的,很可能成为关键的证据,并非可有可无的一步闲棋。
想到冯家堡时他说的那些话,蒋双崖老脸一红,想跟小姑娘赔个不是,可燕韶南这些日子病得越发严重,一天里有大半时间喝了药昏沉沉在睡觉。
檀儿已经被叫回来服侍燕韶南,监视两个疑凶的活儿由雷捕头带着衙役以及文青枫的手下接手。
燕韶南很固执,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手下人送她回安兴的提议。
听着由屋里传出来她在睡梦中时不时的咳嗽声,蒋老爷子眉头深锁,担心不已。
想起燕韶南曾说,她有个古怪的习惯,生病的时候得听着有人念书才能睡着,他好心叫樱儿去把那册子拿了来,守在门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起来。
文青枫踱步至此,见状好奇地问他在做什么,蒋老爷子解释了。
文青枫拿过来,大致翻了翻,道:“这好像是照着平水韵排的,燕小姐喜欢吟诗赋词么,老是念这东西,容易口干舌燥,要不我替你一会儿?”
燕韶南不知道文老板自告奋勇要帮她念“字典”,她正在做一个离奇荒诞的梦。
她穿花拂柳,走在一条小径上。
脚下红砖铺地,前方花影摇动,周围静寂无声。
这条路很长很长,走了半天还望不到头,也不知是谁家的园子如此阔绰。
燕韶南以往做梦总是被动身不由己,这个梦里,她竟然还有暇想东想西:这是哪里呢,有些像冯家堡的春华院,但春华院可没有这么大……
俄而不知何处有读书声传来,打破了沉寂。声音单调,内容浅显,大约是附近有个为孩童启蒙的私塾。
她继续往前走,前面豁然开朗,有个极大的池塘,池塘边是座凉亭,小径两边各站了一排溜下人,每人手里都牵着一只黑色狼犬,那些高大的畜生见了人也不吠,沉默地用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她,脚掌扒地作势欲扑。
燕韶南将怀中古琴拨弄两记,轻松吓退了对方,走进凉亭。
亭子里预先站了一人,体态窈窕,长发如锦缎一般垂到腰际,身披薄纱,似露非露,尽显诱惑魅力。
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冲燕韶南笑一笑:“你来了。”果然是欧阳曼儿。
她十分熟稔地邀请燕韶南:“既然来了,我们来下盘棋。”
“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怕被官府抓到么?”燕韶南坐了下来,再度打量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