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就在她犹豫不绝左右摇摆中来临,燕韶南洗漱完,换了身衣裳,去给父亲请安,顺便陪他吃早饭。
给父亲递汤勺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了一句:“爹,不是说好了要辞官回靖西么,您准备什么时候向魏国公开口?”
燕如海看了女儿一眼,犹豫道:“国公爷伤成这样,伍知府那里也不见好转,眼看要过年了,公事繁忙,不但要平乱,还有上万难民需要安置、赈济,这些事情为父在安兴也干过,多少还有些经验,请辞的话,这会儿不好开口啊。”
燕韶南理解地点点头。
燕如海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次的教训给了为父很大触动,闺女大了总要嫁人,不然若再有下次,我这当爹的到死也闭不上眼,担心留你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辛景宏和文青枫这两个年轻人都还可以,你趁着过年好好想一想,拿个主意,剩下的交给为父,我自有办法叫他们来提亲。”
……父亲不想辞官了,到想把自己嫁出去。
“我不选,那两个都不合适。”燕韶南赌气道。
燕如海慈爱地笑笑:“韶南,世事无常,不要把往后的人生想的太美好,以致太挑剔了。”
吃过饭燕如海还有公务在身,匆匆出门,燕韶南想要到外边走走,再想想清楚,刚到门口,迎面碰上了蒋双崖。
“燕小姐,早啊,可吃过早饭了?国公爷有请。”
又请?
燕韶南故意道:“国公爷有事,随便打发个侍卫来传令就是,怎么还劳蒋老亲自跑一趟。”
还不是怕你不告而别嘛,蒋双崖偷偷瞥她:“燕小姐你带上琴吧,国公爷伤后休息的不好,听说你的琴声有安神之效,一会儿还需你露上一手。”
燕韶南笑笑:“不但能安神,还能惊魂呢,国公爷是千金之体,吃药喝汤都得有人先尝试,我带着琴去是不是不合适?”
“哈哈,燕小姐真会开玩笑,国公爷纵不相信别人,还会不信任你和燕大人么?”
燕韶南心想敢叫自己当面弹琴,似乎又不像是羽中君,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好奇之魂,带了几分嗔怪的语气试探道:“蒋老,您怎的还将我去苍松书院的事告诉了国公爷?”
蒋双崖似被她说得老脸有些挂不住,“呵呵”笑了两声。
第一个回合,以燕韶南的失败而告终。
小公爷还如昨天一样躺在床榻上,刚刚换过药,疼出一身冷汗,几名老大夫都在旁边守着,小厮帮他抹汗换了衣裳。
屋里生着火炉,隔绝了外头呼啸的寒风。
桌上摆着许多瓜果点心,燕韶南带着琴进来,大致扫了一眼,见大冬天的光是果盘就有四样,桂圆、雪梨、柿子,竟然还有一盘新鲜剔透的葡萄,各式各样的点心更是好多她都不认识,心中不由暗骂:“死纨绔!”
众人退了出去,蒋双崖笑道:“国公爷,王指挥使把宝中港做海味最好的厨子送来了,大夫说您的伤适量少吃点鱼没关系,一会儿叫他先上个手,国公爷想吃什么?”
“那就做个鱼片粥吧。”
“好。”
蒋双崖又叫小厮给燕韶南上了壶好茶,亲手给她斟上,乐呵呵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燕韶南见过礼,把琴放到了一旁,虽然蒋双崖传话说小公爷想听自己弹琴,但对方不开口要求,她不会主动提这事。
她在昨天的位置坐下来,两手捧着热乎乎的茶盏,盯着火炉发呆,心想怎么试探崔绎,方能看清楚他皮囊下藏着的灵魂,虽然十有八/九是自己想多了,可若万一真是羽中君,自己又该怎么办?
不知呆怔了很久,突然听着小公爷问了句:“外边很冷么?”
嗯?燕韶南抬头,见床榻上崔绎正侧头望着她,目光中似有关切。
“还好……好像要下雪的样子。”燕韶南回神。
“那你看着点炉子,叫火烧得旺些。会么?”
“会。”
在老家的时候燕韶南这些活儿都做得熟了,起身过去,拿起火钩子自下面捅了捅,又钳了几块银霜炭加进去。银霜炭无烟不易熄,乃是贡品,燕韶南只在他这里见过,不过死纨绔什么都用最好的,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崔绎饶有兴趣看她摆弄炉子,道:“官家小姐通常不会,都是丫鬟们在做。”
燕韶南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嘲讽自己,又不能自贬身价附和说甘愿给他做丫鬟,那不正合了他要带自己回京的想法,坦然道:“我本来就是乡下人,做惯了粗活儿,以后也要回老家去。”
两人目光一触,崔绎很快避开,似乎咬着牙根道:“坐吧,吃些点心再说正事。”
“哦。”燕韶南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她早晨吃过饭了,并不饿,就挑了块藕粉桂花糖放到嘴里,藕粉的香滑掺杂着桂花蜜的甜在口中绽放开,令她不由地眯了眯眼睛。
她果然喜欢甜。崔绎用余光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举动,嘴里却道:“能吃就多吃点,都是下面人送来的,本来摆到中午也要撤下去丢掉。”
以前困在琴里口不能言,要表达什么都斟酌许久,现在真好啊,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
最爱看燕韶南的小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变来变去还发作不得了。
第131章 见鬼
???太讨厌了,燕韶南决定吃个梨子败败火。
小公爷不但看着她吃,?还要发表意见:“你刚吃了糖,?应该喝点茶水去去口里的甜味再吃梨子,不然没什么滋味。”
确实是这样,?燕韶南横了他一眼,?见他眼巴巴望着自己,?心中不由一动:梨子性凉,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眼下就像个药罐子一样,怎么能吃这东西?这谁摆的,难道只为馋他么,?怪不得要全都丢掉。
她没有多想崔绎享受的是众星捧月般的伺候,?底下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吃完梨子,?擦干净手,?再看桌子上琳琅满目,?丢掉实在可惜,但自己确实饱了,该做点正事,问道:“不知国公爷唤了我前来,?有什么吩咐?”
崔绎其实就是闲的,?造反不能一蹴而就,?该做的事已经做了,?没做的也急不得。
“昨晚睡得可好?”
“挺好的。”燕韶南回答,?崔绎说话太跳跃了,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只睡了两个时辰。”
“啊,是因为伤处太疼了么?”燕韶南关心地问。
“有这方面的原因。”睡到半夜醒来,眼前一点光亮都没有,若非伤口传来的疼痛,崔绎几乎难辨自己的处境,仿佛仍被禁锢于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她。
所以他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随便找个理由叫蒋双崖去把燕韶南找来。
既然说到遇刺的事了,他便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道:“张山说刺客案的线索在京里,年后他要带着顾佐先行回京复命,本来还要问问你黎白的死,被我挡了回去。”
燕韶南心里咯噔一下,脱口道:“他知道黎白死在我手里?”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不但有你爹他们,还有谭素的手下,海龙帮的贼寇,不过是易容嘛,张山精明得很,又怎么会转不过弯来。”
燕韶南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疏忽了。她甚至在逃亡的路上就迫不及待地卸了妆。
旁人也到罢了,若被张山盯上,对她,对恩师都不是好事。
但听崔绎的语气,显然自己昨天的判断没有出错,他确实对张山隔了一层,并不信任。
只是若要借着崔绎挡灾,他要自己随他进京的要求就很难拒绝了。燕韶南颦着眉暗暗犯愁。
魏国公这条船还真是易上难下。
不过小公爷,你怎么就能淡然处之,一点都不好奇?还叫我把琴拿来,想我用琴声助你安神。
会不会是你全都随我亲身经历过了,这会儿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燕韶南疑心再起,试探着问道:“国公爷,您呢,您不觉着我和别人不一样,有些吓人?”
崔绎没有多想:“我手下奇人异士很多,每一个都和别人不同,你要更特别一些,但你我都知道,吓人的从来不是本事,而是人心。”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不过会像本国公这么想的人着实不多,至少张山一定不会这么认为,对于异类,若是践踏起来不会遭到太严重的反噬,他可忍不住。你还要说服你爹辞官回乡么?”
燕韶南不由陷入了沉默。
她不说话,不光是意识到眼下回老家去避风头确实行不通,还因为对方这番论调莫名令她觉着耳熟。
在哪里听过呢?
羽中君一定不曾说过,不然她不会想不起来。
咦,有了,是在京城,兵马司衙门,她第一次见到崔绎那会儿,听他和周世叔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人性最丑陋之处,在于人们对待与自己不一样的人,总是特别无情又残忍。
这么说他确实是小公爷本人了。
这个认知叫燕韶南既惆怅又失望,还有点说不清楚的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