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枫无奈地慨叹:“你再好好想想,别到时候后悔,真不好说你这是鲁莽还是孤勇。”
燕韶南见他说完一副送客的架势,连忙提醒他:“文兄,你还没有开条件。”
按她所想,虽然自己现在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和文青枫交换,但只要不死,未来总是可期的,文青枫生意做的那么大,目光肯定很长远,不会只局限于眼前的一点利益。
可文青枫闻言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率先站起身开门出了客厅。
“喂!”燕韶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文青枫送她到门口,道:“明天傍晚过来吧。”
燕韶南上了马车,催促赶紧回府,只剩下一天的时间,她也要好好准备。
崔绎呆在琴弦中,全程听得清清楚楚,明白燕韶南这是在拒绝自己之后,选了一条充满危险异常难走的路。
这令他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
焦虑有,失望也有,担心恼怒之余,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见不到外界,不知道燕韶南的长相在这一刻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她的身影,她整个人从未像现在这么清晰,似乎破开了迷雾,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触手可见。
你选的那条路,有本事走完它吗?
坚持原则宁死不妥协的人崔绎见得多了,可惜他们的结局通常都不怎么好,但愿你能是个例外吧。
崔绎并不看好燕韶南,他已经在考虑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该怎么办了,燕韶南若是死在土匪窝,他是会跟着消亡,还是被丢在一旁,从此无人问津。
可他纵有一万种想法,燕韶南若是不理会,他连意见也无法表达。
等啊等啊,一行人回到了通判府。
崔绎听着她打发了祝大林和檀儿,发了半天呆,幽幽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羽中君,你都听到了,我主意已定,你只能帮我顺着这条路出出主意,或者告诉我你是谁,还有一整天的时间,我看看能不能送你做回自己。”
这是断然拒绝自己之后,又求和来了。
崔绎很清楚,若他这时候敢说一句“我是魏国公”,燕韶南必定翻脸,将他打入冷宫,至少出发前都不会再理他了。
理智令得他将种种情绪强压下去,面对现实:“不带老爷子可以,但你要留信给他,叫他带人接应。”
“好的,我一会儿就写。”
“写完了念给我听。”
“行,没问题。”羽中君肯收束野心,陪着她犯险,燕韶南特别好说话,什么都应承。
崔绎又道:“你若要交待后事,便找陈先生。”
在他看来,陈嘉阳做事可比祝大林、檀儿那几个靠谱多了。
“噢,好。”燕韶南觉着“交待后事”四个字很是刺耳,不过羽中君心情不好,可以理解,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提到陈嘉阳,燕韶南终于想到这会儿该做什么了,打发个人去把陈先生请来,她要好好了解一下梁家灭门案的始末,以便知道父亲此行去查案和被劫有没有关联。
在两位钦差的关照下,顾佐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他伤得极重,昏迷远较清醒的时间长,要知道梁家灭门案的细节,还真只有陈嘉阳能说得清楚。
等听到陈嘉阳讲,证人梁小荻虽有重重保护,仍被凶手杀死在县衙里,燕韶南不禁眼角一跳,伸手抹了把脸。
相较向钦差陈说厉害,应付大小官员,深入虎穴去救人,她更擅长分析案情,找出隐藏在其中的线索。
“陈先生,你是什么时间到的现场?”
“凶手掷出飞镖以后,我是最晚一个赶到的,在那之后就一直跟着大人,当时我记得还有不少人,咱们的人基本上都在……”他记性甚好,谁在场、谁做什么去了说得十分清楚。
燕韶南用笔记下来,又细问中途他们被劫的经过,最后叮嘱陈嘉阳,明天有要紧事,叫他一定不要外出。
送走陈嘉阳,燕韶南坐下来准备给蒋双崖写信。
她自然希望救人出来的时候,外边能有人接应,最不济真死在里头,这就算是封遗书,交待一下后事,因此她落笔格外慎重,迟疑了好一会儿,问崔绎:“我该怎么写?”
崔绎答她:“实话实说即可。”
“好吧。”
写了两笔,她又问:“文青枫会不会被我连累,真被打成通匪?”
崔绎心想文青枫精似鬼,既然答应了,就必然有办法洗脱自己,还用你操心?
照常理推测,蒋双崖接信之后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钦差行辕那边,调的兵还没到,接下来的救人和剿匪都要借助文青枫的力量,他只要与海龙帮和温庆等人牵扯不是太深,知道该往哪边站,自然不会有事。
但崔绎一句都不跟燕韶南讲,只是道:“你活着他就没事,你若死了他自然要跟着倒霉。”
燕韶南欲言又止,半晌低下头去写起信来,写了厚厚的一摞,然后放下笔,念给崔绎听。
第105章 将欲行
崔绎听她信里讲,自己从小跟着老师学艺,?有些自保的能力,?所以才出此下策,?实在是无法坐视父亲遇险。文老板也是出于朋友之义受自己逼迫才帮忙的,请蒋老爷子一定不要责怪,帮忙周旋。具体联络的方式她会交待给陈嘉阳。
若万一自己和父亲回不来,靖西家里有抚恤,?还有国公爷答应的补偿,于泉这边剩下的一点钱财就请他亲自善后,?代为分给计航和阿德家里。
还真是一封遗书。
崔绎想了想这封信落在年轻时候的自己手里会有什么反应,道:“再加几句话。”
“嗯?”燕韶南虽然表示了疑问不解,?却依言拿起笔来。
崔绎一字一字道:“你写,?崇福观后山的那棵树苗长了十年,老爷子还记得当时那壶酒的味道吗?”
燕韶南将崔绎的原话抄到那封信的末尾,?念给他听了,?问道:“是这样么?”
“对。”
燕韶南的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都不解释一下?你认识蒋老爷子?你原本是国公府的侍卫么?”
“不是,别问了,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燕韶南之前的拒绝令崔绎刮目相看之余,也伤害了他一直以来的骄傲,?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的悲哀,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懒得开口。
崔绎的败家子老爹是前任魏国公的嫡长子,可能是丹玩得多了,?就只崔绎一个孩子,?崔绎有三个叔叔,?堂兄弟就更多了,逢年过节能坐满好几张大桌。直到崔绎六七岁,老国公还未决定要将爵位传给谁,崔绎他爹风言风语听得多了,也觉着老父对自己颇为嫌弃,受方士蛊惑,脑袋一热,悄悄在自己的院子里布风水局,想要“聚灵养煞”。
不管是皇宫大内,还是王公大臣的家,巫蛊之术都是令听者色变,被严令禁止的,不管有没有效果,只要传出去,肯定有一大帮子人跟着倒霉。
崔绎他爹也知道,小心翼翼瞒着父母兄弟,他自己这边炼丹需得清心寡欲,夫妇常年不同房,就只有几个亲信贴身伺候,不虞走漏消息,千防万防,没想到被儿子看在眼中。
年幼的崔绎就去找负责教自己习武的蒋双崖,请他出手杀了那方士。
蒋双崖回报说人就埋在崇福观的后山,怕过后忘了地方,还栽了棵小松苗当做记号,过后崔绎叫人送了壶好酒给蒋双崖做为酬谢。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蒋双崖顶多去向老国公禀报一声,再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了。
燕韶南不肯帮忙,崔绎只能自己寻求机会,为此不惜暴露藏身所在。
再一个蒋双崖接到这封信的时候,燕韶南已经出发去海龙帮了,如此就不怕他们不尽心竭力地接应救援。
本是一举两得的事,他却不肯多讲。
燕韶南那里免不了展开了一番联想。
自己方才话问的笨了,只看羽中君这谈吐也不会是侍卫啊,但思路不会出错,他肯定和国公府有关联,说不定是魏国公的堂兄弟,若能知道国公府里有什么人得了病,变成行尸走肉也就能对上号了。
一瞬间,她想到了羽中君出现那会儿,正是胡永栽了;想到难怪魏国公如此重视,不依不饶的,先是蒋双崖,如今更是亲自追来。
看来是王公贵族大宅子里的恩怨啊,若羽中君对崔小公爷不熟悉,也不会萌生出占据人家身体的想法,不然岂不是一张嘴就露馅?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思,燕韶南把信收起来,安慰他道:“羽中君,你再陪我一晚吧,等明天我找根琴弦,把你换下来,叫陈嘉阳将信和琴弦一起交给蒋老爷子,你就不用陪我一起去涉险了。”
话是这样说,到底相处了大半年,燕韶南颇舍不得这个特殊的朋友,叹道:“可惜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今后也不一定能见到。”
离愁别绪,加上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她不禁伤感起来:“人生在世,总是有那么多不得已,像你我这种奇妙的缘份,世间大约不会再有了,羽中君,遗憾我没能帮到你,你怪我也好,那样等你像做了场梦一样醒来,就不会把我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