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上了些年岁的公公,鬓发半白,正紧跟在那美貌男子的身后,一边走一边满脸堆笑道:“琛王殿下,皇上听闻您来了宁康宫,便让老奴过来了,说无论如何也要请您入长乐殿一趟,您已经好久没进宫了,皇上艺痒已久,想与您对奕呢!”
原来这男子便是李太妃的独子,当今皇上的幼弟,天遂最尊贵的亲王。他听了李公公的话,牵起唇角溢出了一丝不易觉查的笑意来。
“皇兄每次都输给我,还总是有这样的兴致。”他的声音,清澈悦耳,令人听来不禁有心放旌神摇之感。
李公公一听也笑开了,他紧走几步道:“殿下还不知道吗?皇上他呀,意不在对奕,是想借着对奕的机会与您说说话呢,这段日子您忙得很,皇上他挂念着您啊!”
他闻言又轻笑了一声,并不再说话,只是朝着外面的方向疾行而去。
待走到秀逸湖边的一个岔道口之时,他微一抬眼,便发现了路口的那棵杏花树,他记得春日里,这棵树上缀满了朵朵娇艳的杏花,很是令人喜爱。只是这时季,这树已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一些残枝在寒风里无精打彩的呜咽着。
他在树下稍一停驻,便抬步欲离开,抬头间,眼光一闪,更发现前面的路口走了一个身影,那是个十来岁的少女,穿一身素服,身形娇小瘦弱,看模样不是个宫女,可是这么晚了,会是谁还在这里走动呢?他心中不免生了一丝惊诧。
渐渐地,那女孩走得近了,她走得很慢,脚步很是沉重的模样。待走到树下,她一抬头,好似才猛然发现了他的身影。
他也抬眼看向她,便见这女孩生着一双很是精致的凤眼,眼眉微微上翘,清纯里带着丝妩媚之息。只是此刻她那凤眼之内,溢着是全是泪水,眼眶湿漉漉一片,不停有泪自眼角滑落,苍白娇嫩的面颊之上,布满了一道又一道的泪痕。
“你是谁?又为何事伤心?”
他突然间开口了,见了这女孩泪水涟涟的模样,他心中生过一阵好奇,也生了一丝怜悯之心。
“回皇叔的话,我是拢秀宫娴美人的女儿,名唤意安。我娘亲……她……她刚刚去了……我去求了母后,可是母后她不见我……娘亲,娘亲她还躺在冰冷的榻上……”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便向他哭诉着道,声音哽咽,说到最后一句,更是悲从中来,呜咽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她便是当年那年绝艳后宫的娴美人之女,怪不得生得这般美丽。那个娴静秀美的女子竟这样毫无声息的死在了拢秀宫,真是叫人扼腕。他低叹一声,便吩咐身边的李公公先去长乐殿禀报皇上,再派人去自已母妃的宁康宫,请李太妃派人照料一下娴美人的后事。
“起来吧,地上凉。”
李公公走了之后,他朝地上的女孩伸出了手,声音轻淡,却是带着丝温暖之息。
那女孩抬起头,又将一只素白的小手轻轻抬了起来,怯生生,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大掌之中。
他握住了她的小手,便发现她的手柔软似无骨,此刻却是带着彻骨的凉意,他又看一眼她的身上,便发现数九寒天,她竟然只穿着一阵薄薄的半旧袄子。
他的心里更是掠过一阵怜意,心想她也是皇兄的女儿,本该过着锦衣玉食,仆役成群的生活,却不想,因为后宫女子间的倾轧和勾心斗角,连累她小小年纪,便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与磨难。
“你我从未见过面,你为何一开口便唤我皇叔?”他扶起她,忍不住温言问她道。
“意安虽未见过您,可是听崔姑姑说过,天下最好看的人便是琛亲王殿下,更何况,夜色已晚,能在后宫自由走动,又有李公公相陪,除了皇叔,哪里还会有别人呢?”她小着声音回答道。
难得她小小年纪,虽是骤然失了娘亲,倒算是心思玲珑。他在心里又是轻叹一声,若是旁人当面议论他的样貌,他必是要生出一丝怒意,可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哀切女孩却让他生不出丝毫怒气。
“皇叔,意安要回去了,娘亲还在等着我,我要回去给她净面换衣。娘亲一向是个爱美的人,我想让她打扮得好好的再上路……”她一边说着,一边泪水又溢出了眼眶。
“皇叔大恩,意安会记在心里的。”她抬袖擦一把眼泪又道,说完之后,又弯腰行礼向他作别,然后一转身,便一路小跑着朝拢秀宫方向去了。
“哎……你……”他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可是她没有听见,依然快速地跑着,很快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你……你莫要如此伤心……”
夜色里,他将未得及说出的半句话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又轻轻地对着夜色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
回去之后,尚书台千头万绪的公务,还有那些堆成小山似的公文,很快就让他忘了后宫的那个偶然相遇的晚上,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楚楚可怜的身影偶尔在他的心里浮现片刻。
转眼便到了阳春三月天,后宫又是一片姹紫嫣红。这日他忙完一上午的公事,待歇下之时,便突然惊觉又是半个多月未进后宫了,母妃肯定又在念叨自己没良心了吧,该是要去看望一下母妃了,他思罢随即起身往后宫而去。
就在透逸湖边的那个岔道口,他又遇见了她。当时他正站在那棵开得正浓的杏花树下,一抬眼,便发现了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他一眼便认出了她,她长高了一些,身上虽然穿着一件素净的薄袄,可是丝毫也不能掩盖她面上的清丽与娇美。
她也在一瞬间发现了他,她看了他一眼,凤眼之内,先是一亮,接着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紧接似受到什么惊吓一般,,扭头就要打算转身走开。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见了自己倒想要躲开的模样?他心里生出一阵诧异,眼见她灵巧芊细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赶紧开口唤住了她。
“你便是意安吗?”
“是,意安见过皇叔。”听得他的唤声,她身子一顿,随即回转身,怯生生地行了个福礼。
“免礼。”他的声音轻柔,生怕自己声音大了会将她再次吓跑。
她起了身,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一双凤眼之内,晶亮湿润,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看完之后立刻收回眼光,然后低着头,再不看他一眼。
他见了她这模样,不由得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不知为什么,他再次见到她,心里竟有一丝淡淡的喜悦,这丝喜悦,让他不由自主的想留住她,然后和她多说几句话。
他看一眼她素净的衣着,又看一眼她的鬓发之上,便发现她一头乌黑的青丝,只别着根青色的簪子简单的绾着,并无一样发饰。他转身,自身旁的杏花树上摘了一颗娇艳欲滴的杏花来。
“你年纪还小,不必穿得如此素净。”他走到她的身边,一边软声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那朵杏花别在了她的鬓发边。
“意安多谢皇叔。”她抬手轻抚着那朵杏花,口中小声地道谢。
见她拘谨的跟他道着谢,他又在心里轻叹一声,纵是想再多说几句,也不知从何说起,又怕自己的举动会吓着她。便朝她点点头,往宁康宫方向去了。
进了宁康品,和自己的母妃闲聊了几句,便与李太妃提到在他刚在宫外遇见了拢秀宫的小姑娘。
“唉,那是小可怜呢,娴美人撒手去了,皇帝又是不管不问的,她现如今还住在拢秀宫,身边只有一个姑姑陪着,小小年纪,日子艰难着呢。我虽是有心照看于她,可又不想于你那假模假样的皇嫂生出闲气,也只有暗地里派人送些米粮炭火过去。”李太妃叹了口气道。
他听了自己母妃的话,心里莫名就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感,后来与母妃说话时便有些走神了。与母妃告别之后,他便去了长乐殿,破天荒的主动提出陪着元乐帝下一盘棋。元乐帝自然喜不自胜,欣然命人取出棋具与他对奕了起来。
一局过后,他竟然输掉了一子,元乐帝见状乐得哈哈大笑,要知道皇上虽是经常与这聪慧机敏的幼弟过招,可一向是输的多,赢的少。
“琛弟,今日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竟一开局就输给了朕?”元乐帝笑眯眯地看着他道。
他勾起唇角轻笑一声,一边伸手落子,一边淡然道:“心事倒是没有,可是臣弟刚才在透逸湖遇到了一人,一时生了怜悯之心,至今尚有些心神不宁呢?”
“哦?是什么人?竟让一向清冷的琛王殿下都扰了心神?”元乐帝饶有兴致地道。
“不知皇兄可还记得,当年您很是宠爱的披香殿娴美人?”他又落下一子,口中淡然道。
“娴美人?她?她不是已于去岁冬日过世了吗?”元乐帝很是惊讶地道。
“可是她还留下来一个女儿,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臣弟刚才遇见的人便是她。她仍是住在拢秀宫,看样子,日子过得很辛苦。”他似是随口说道。
“她……她的女儿……”元乐帝愣住了,随即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元乐帝唤了一声“李三才”,李公公闻讯赶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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