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有用,最后还是起了争执。
长宁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有人受伤了。虽然他们没有手下留情,但是奈何闹事的人太多了,他们□□乏术,还是让一个人溜进来了。
那人身材魁梧,一身的腱子肉,眼露凶光面目狰狞,脚步跺在地上恍惚能够听到大地都在颤抖,他在帐中转了一圈,在黑暗中盯着长宁的方向,目标明确地直奔她来。
他的手足够有力,可是他也足够轻敌。
长宁这双手曾摘花穿叶,也曾泼墨弄弦,如今她握起了刀,刀尖指向身前的人,不退一步地,为生死而战。
浓稠的血液飞溅在脸上的感觉,就像是雨天腐烂腥臭的泥土,脏污,不堪。
也许是来人没有想过她会反抗,能反抗,这把刀很锋利,也足够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砍断了伸手来挡的手臂,轻“啵”一声,穿透他柔韧的胸口的肌肉,插进了他的心脏。
人生死一瞬能够爆发出的力量足够惊人,至少长宁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足够的力量伤人。
一击致命。
长宁握着沾血的刀,和一具凉透了的尸体独处一室到天明。
天色破晓,天边泛起了藏青色,一夜未睡的四皇子挑帘进来,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愣了一下,直到看到长宁无事,面色才和缓了些。
他踢了尸体一脚,哑着声音道,“天黑,看错人了,没想到放进来的是他。不过也好,把他扔出去,至少以后他们再来烦你就该掂量着了。”
他说完也没等长宁答话,自己拖着他的双脚,倒拽着把他拖出去,地上的血迹也不管,就把这人横扔在长宁帐门口。
他绕着尸体打转,端详了片刻,抄起一把刀,在他身上横劈了几下,然后后回到帐中,吩咐长宁,“衣裳先不要换,脸也不要洗,就这个样子,等天亮了,聚起的人多了,你拎着刀出去转一圈。”
“这里以强者为尊,只要你足够厉害,杀死一两个这样的小角色,没有任何问题。”
长宁一夜没动,僵成了一块雕像,闻言摸了一下刀,问他,“这刀不会有人认出来吧?”
“不会。”四皇子脚踩着地上的血迹蹭了蹭,“这刀我没在人前露过,你拿着吧。”
“行了,”他搓一把脸,努力睁着眼睛,“接下来应该没什么事了,我也该走了。”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话却是对着长宁说的,“放那人进来是个意外,本来应该是个外强中干的小个子,是我疏忽了。”
“你放心,类似的事情以后不会再有了。”
长宁没说话,只是等到天光大亮,人们都凑过来看热闹的时候,拎起刀出门洗脸。
面无表情,又姿态矜贵的柔弱女子,脸上带着迸溅出的血迹,衣裳上大片的血红,拎着一把翻着冷光的刀,刀尖在地上摩擦,发出细小刺耳的鸣声。
拾风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替她打水净面。
羌国人面色各异地打量她,却没有人拦下她挡她的路了。
冰凉的水冲洗着脸庞,带下丝丝缕缕的血迹,长宁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只是一夜而已,她已经觉得陌生了。
背后去突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叫她,“喂,你还挺有胆量的。你看我怎么样,我跟着你,你给我口吃的就行。”
长宁脸还湿漉漉的,就扭头看她,一个小姑娘,应该和安儿差不多大,很瘦,个子也不高,但是眼睛很有神,像一头倔强的鹿。
她叫鹿鸣,留在了长宁身边,帮长宁做事,长宁给她粮食养活她和她娘。
这个小姑娘也是狼王的子嗣,可是在这片草原上,女子总是地位低微的,况且狼王子嗣太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她小小年纪不仅要想办法养活自己,还要照顾她多病的娘,养成了一幅无所畏惧的泼辣性情。
不过也是多亏了她的这幅性情,能护着她和她娘安安稳稳到现在。
熬过最初那段时间,剩下的日子便好过许多,长宁孤身前来并非毫无准备,她对于要做的事情,早已有了计划。
大郢正如长宁所说的一般,这一年南涝北旱,天灾不断,春耕一滴雨都不曾落下,夏日炎炎,河流干涸土地龟裂,秋雨连绵月余不觉,冬日大雪入盖,冰冻三尺昼夜不化。
百姓颗粒无收,家中余粮倾尽,黎民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但是朝廷早有预料,应变起来游刃有余,朝廷开粮放仓赈灾,调粮价杀贪官,十万石粮食尽数拿来赈灾,国民上下一心,节衣缩食共度难关。
即便是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皇上也丝毫未曾消减过军备,送去边疆的军粮冬衣只多不少,既不缺斤少两,也不以次充好。
同年,秦深率军出征,陆续征战周边小国,有胜有败,但至少大郢边境的小国不再能连成一线同仇敌忾。
羌国也能感受到风雨欲来之势,颇有蠢蠢欲动之态,恰逢大郢风波不平,它趁虚而入,在大郢边境不断试探,戍边将士枕戈以待,夙兴夜寐,多次击退羌国来犯。
此时长宁在羌国已经站稳脚步,她笼络了许多和鹿鸣相似的人。这片土地并不适合种植粮食,却可以生长很多珍贵的的药材,长宁许诺他们可以用药材来换粮食。
他们不再以征战和捕猎为生,换了一种更加平和,更加安稳的方式生活。
短短的一年多,羌国从原来的许多皇子分庭抗礼,变成了如今三足鼎立之势,只是如今四皇子也位列其中。
长宁的这种方式,他看在眼里,却未免心惊,这不像是以物易物,更像是一场驯化,兵不血刃地改变了许多人地观念和想法,让他们放下千百年来手中拿起的刀,放走征战的马,躬身侍弄土地。
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或者给她一个更加平和的环境,他相信,长宁能够把他的族人,都变成她想要他们成为的温驯模样。
可是两国的矛盾,注定了这个想法只能搁浅。
秦深一身血污,毫无形象地靠着背后的草垛,一手拄着剑,另一手轻轻地摩挲着红线串起来的同伴。
秦潇趴在柔软干燥的草堆里不愿起来,齐岸满脸疲惫地半躺着,状似随意地说,“这一仗胜得艰难,但是将士们的士气都被鼓舞起来了,对以后充满了信心。”
“这不是挺好的嘛,”秦潇嘟囔着翻个身,仰面朝上,“以后一直打胜仗,打到那群龟儿子不敢再露头,大家都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齐岸掐了节麦秸叼在嘴里,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说着,“可是长宁还在对面呢。”
长宁还在敌人的地界里,受人擎肘,每一步都好像走到刀尖上,身边到处是看不见的刀光血影,明枪暗箭。
那个在京中无忧无虑,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金枝玉叶长大的公主,一个人走到群狼环伺的异国他乡,没有人护着她,没有人照顾她,她会过得艰难啊。
他们的每一场胜利,对大郢来说是喜上眉梢的蜜糖,对长宁却是步步紧逼的□□,说不得哪一刻就会要了她的命。
可是正如送长宁走一样,现在他们也同样没有选择。
秦潇顿了一下,沉默了,扭头去看秦深。秦深撕下一块衣角,动作缓慢地擦拭着剑上的血痕。这把剑正是长宁所赠的缓缓归,他用的很爱惜,下了战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擦干净。
直到雪白的剑身上重新泛起冷冽的寒光,他仔细端详片刻,把剑插回剑鞘,手在雕刻着花纹的剑柄上轻轻摩挲。
要说他们之间谁是最担心长宁的,秦潇和齐岸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同说是秦深,可是他又确实冷硬,长宁走了,好像把他的那一点温柔地人气也带走了。
战场上他是所向披靡的杀神,战场下就是一块毫无喜乐的木头。他把自己的七情六欲都放在剑里,一心杀敌,好像对除此之外的事情漠不关心。
可是秦潇和齐岸皆未因此放下心来,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小心地陪着他,生怕他哪一日就把自己逼疯了。
连提起这个无法避免的话题时都小心翼翼地,怕他伤心难过,又怕他装作若无其事。
秦深面上平静,波澜不惊地回道,“不仅今天要赢,以后的每一场都要赢得漂亮。”
大郢赢了,长宁确实会过得艰难些,可这困境只是一时的,只要大郢足够强大,羌国的人会为难她,刁难她,却不敢真的下手害她。
只要能够把羌国打的老老实实地不敢冒头,终有一日,秦深能亲自把长宁接回来。
只要他们能够一直赢下去。
“我把长宁送走了,”他拄着剑,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才站稳,他看着西边,一直看到天边去,他说,“自然还要把她带回来。”
“我要让她荣光加身,在万民景仰中,风风光光地回来。”
“她的惊惧不安,辗转难眠,我都会用接下来的一辈子,陪着她,安抚她,让她放心,安心,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所以我们不能输任何一场。”他语气坚定地说,“我要尽快地拿下羌国,接长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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