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握着长宁的手逐渐滑落,把她交到了一直陪着她的另一个人身边。
长宁看着他小声说,“父皇看着呢,你不会是要反悔吧?”
秦深一顿,刀刃在树上划出一道痕迹,“不会。”他压下薄刀,一道工整深刻的痕迹出现在树干上,他说,“不会后悔。”
这痕迹像是一个见证,又像是一个印记,辗转传承,经年不休。
长宁揪着他的衣襟,闻言弯着眉眼,踮起脚尖轻轻地抱了他一下,一触即分,温柔亲昵,“我也不会后悔的。”
“好了。”秦深揽着她的腰,带着她往旁边错了一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树上的两道痕迹,“等过两年,你长定了,我们可以再来这里,到那时再看,你较之幼时高了几许。”
长宁比划了一下,手掌放在头顶两寸的位置,“我想长到这么高,比你肩膀高一点点,所以你不要再长高了,就这样好了。”
“我说了不算。”秦深轻笑,“你可以努力长得高一点。”
“也不用特别高。”长宁仰着头,看着树尖上一枝很漂亮的枝干,“再高也不可能够着那里。”她伸手指了指。秦深生怕她仰得太多跌过去,身后扶着她的后背,也跟着仰头看。
“哪里?最高的那枝吗?”他问。
“是。”长宁点头,“你把那根树枝折下来,我们把它做成簪子好不好?”
“今天本就是打算带你出门选簪子的,只是时机不好,遇到了不想见的人。”长宁侧着脸看他,眉目如画,比春风春光春景还要美,她说,“你不喜欢别人碰过的,我们就用小叶紫檀的木头,自己动手雕刻打磨一个,如何?”
秦深何曾对她说过一个不字,自是应允的。他轻轻跃起,一手在攀着一枝粗木,轻轻几个跳动跃上枝头。
树梢承接更多的阳光雨露,花开的自然更加繁盛。小紫叶檀的花朵很小,藏在叶子下像是挂了一层细小的铜铃,鹅黄色的花朵很盛,但又不会过分娇艳。
长宁站在树下,小小的,仰着头看他。
秦深折下最高处的一根细枝,脚在树干上一跺,一身青衣翩跹,翩然而下。他身后是盛极的暖阳,一枝郁郁葱葱,一树繁花似景,身前却只看得到一个长宁。
他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直到此时,一树震颤而落的繁华才追上他,细细密密地,宛如一场春雷后如期而至的细雨,温温柔柔地洒落在他们两个身上。
长宁伸手接了几朵花瓣,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看着秦深语带笑意道,“好香。”
秦深也从她发上拈了一朵,犹如琼林宴上那一幕般,轻轻按在她额间,“不及你。”
作者有话说: 手工达人长宁:做个簪子而已啊,很简单的,我教你啊(≧▽≦)
第一遍,秦深:(=_=)
第二遍,秦深:( ☉_☉)
第三遍,秦深:_(:з」∠)
第51章
两人在温泉山庄耳鬓厮磨了半天, 消磨了一整个下午, 簪子却只堪堪磨出一个轮廓。
秦深看着手中的细长条的木块陷入了沉默。长宁偷偷地把脚下摧残的七零八落的木头踢远, 背着手把已经完成一半的桃花归藏在身后, 宽慰他道,“这木头有些太硬了,实在不好雕形,半天做到如此已经难得了,先放放吧,待以后再刻花。”
也只能如此了,此刻再不回城, 天就要黑了。
入夜后,长宁却并未歇下,她点了一盏灯,散发拥被坐在床上,就着一豆灯火,正在翻看一本兵书。
拾风挑亮蜡烛,回头看着长宁道,“夜深了, 也有些凉了, 不如让厨房做些甜汤,长公主喝了暖暖身子吧。”
拾雨坐在脚踏上, 靠着床边打了个哈欠,挤出了一点泪花,她揉揉眼睛, 迷糊道,“唔,甜汤,什么汤,好喝吗?”
长宁看她一眼,兜头扔了一条披风到她头上,问道,“饿了?”她冲拾风一抬下巴,“让厨房备些宵夜吧,挑你们喜欢的让人准备。”
拾雨嘿嘿两声傻笑起来,裹着长宁的披风凑到她面前,小声说,“长公主不如躺着先小睡一会儿吧,等他们带消息回来不定要什么时候呢?”
长宁看着书出了会神,“躺下我也睡不着,总感觉不大好。”
“王映彦求我让皇兄推掉他妹妹的婚事,如今看来也未见其效,要是他再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情,我实在于心难安。”
“王府好歹也是他家,王大人再如何古板不近人情,也不会对自己亲儿子生死置之不理,长公主实在不必太过忧心。”拾雨宽慰她道,“长公主再披件衣裳吧,夜里风冷。”
“希望如此吧。”长宁喃喃自语。
好在最后并未让他们等至天明,丑时时分,长宁从将军府借调的家将就带回了消息。
“启禀长公主,”那人一身黑衣,携裹着沁了凉意的夜色,面容冷肃地跪下行礼,“属下前去王大人府中探查,已经见过了王公子。”
“他确实病了,风寒入体,现下卧床不起,日日煎药送服,屋中药气很重,关门闭窗,吹不得一丝冷风。”
“属下见过王公子,他人还算意识清醒,只是没什么精神,知道属下是长公主派去的,对着属下交代了一些事情。”
“王公子虽然病着,但这病却来的有些蹊跷,不过此时并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王公子说,他已经探查到了陈林陈家曾确实曾在十多年前,送过一个自幼身体就不好的儿子去西南疗养。”
“前几日他派去的人带回了消息——说是找到了陈家陈林的葬身之地。”
“因着离世时他尚未成人,按照惯例,夭折的幼童下葬不立碑,不建坟,只在葬身之地种上一棵树。”
“因年岁久远,他当时又是隐姓埋名去的,离世也不曾有几人知晓,再加上探查他的葬处费了些功夫,不知惊动了什么人,消息传来的第二天,王公子便病了。”
“王公子还说,那陈家本是一家无名的平头百姓,穷困潦倒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家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却从十年前情况却大为改善,虽并未好转许多,但至少不会再饿死人了。”
“户部对陈世居边数年,只寥寥一句话盖之,毫无可用的消息,既不曾说明他投奔的是哪家远亲旧眷,也不曾确定他落脚的地方,师从何人,想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王大人近来行事愈发激进,已经为这皇上不肯开仓放粮赈灾的事情,多次在朝堂上出言不逊,像是有人在背后有意蛊惑利用。”
“京中粮价跌宕,大批粮食去向不明。”
他躬身行一礼,身形渐于王映彦重合,他们道,“望长公主慎重以待。”
“一个死人,十多年后回了京。”长宁眯起眼睛后背渐凉,“竟是从十多年前就有意规划,步步谋划至此吗?”
“户部,孙大人,塞外珍贵的大狗,科举,新贵,粮价,仙乐坊,塞外来的女子。”长宁扶着额头,喃喃自语道,“还是我发现得太晚了吗?”
一切的一切穿成一条长线,丝丝相扣一切都有迹可循,从西南边境一直到看起来平安详和的京中,这一路,不知道有多少不可探测的人心和阴谋诡计。
她以为上一世的灾祸只是一时矛盾激化到无法平息,只要早做好准备,粮草充沛兵将俱在,就不必惧他怕他。
却原来这京中,天子脚下大郢的最中心,却已是一滩深水中最浑浊的一点。
不知他们在京中毫无自知的一举一动,是否早就被远在千里之外的有心人看在眼里。
长宁只是一想就不寒而战,这太可怕了,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握在手心里玩弄,毫无反手的余地。
难道重活一世,依然会颠倒覆辙,天灾无可避免,人祸也接踵而至。那秦深呢,他会不会也——
长宁简直不敢再想下去,要是真的如此,她重来一世的意义在哪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秦深尸骨无存地死去,看着黎民百姓陷于水深火热无法自拔吗?
不,长宁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事情尚未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他们既然私下大批购买粮食,说明他们的处境并不算太好,至少不能支撑他们发起战争所需的粮草。
既然如此,只要把这批粮食截获下来,不送入他们手中,至少短期之内,两国就不会发起大规模的冲突。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批失踪的粮食的下落。
长宁冷静地想,至于京中养着的那批蛀虫和走狗,自然有千刀万箭等着他们。
“拾风,”长宁展臂说,“替我更衣,我们进宫。”
拾风上前抖开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拾雨却犹豫道,“现在?长公主要不再等等,天就快要亮了,等天明再入宫也不迟。”
“不必等了。”长宁自己带上披风的帽子,“皇兄早已为此时忧心久矣,能早点得到有用的消息,想必他也不会吝惜这点酣睡的时间。”
长宁入宫,向来是不必下车,马车直接从宫门驶至飞鸾宫,只是今日却有所不同。
飞鸾宫当值得人见到长宁这个时间前来,立刻知道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相商,她拦下长宁,躬身问道,“长公主是要见皇后还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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