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撑起身子,似是要下床,只是力气不够,只能勉强抬起上半身,她嘶哑着嗓子道:“两位薛居士……未免太多事了。”
薛少河道:“忘尘师太,牵机散毒性极为厉害,肥皂水于你而言,不会有太多帮助,你若再不肯让我救治,只怕再耽搁上一刻钟,这世上便没人能救你了。”
忘尘师太道:“薛居士,你不必多说……咳咳……”
无忧忽然从薛少河手里抢过那瓶牵机散:“我要去普陀寺问个明白。大家同在莲台山出家,他们为何难为师父。”
顾唯念唤住她:“你去了普陀寺,只会让你师父更加难堪。事到如今,你还一点不明白么?这分明是杀人灭口。你去问了,他们敢认么?他们认了,你师父脸上更无光。不过么”顾唯念又转眼去瞧忘尘,“一个出了事便让你去死的人,你何必真的为他搭上性命呢,师太?”
忘尘面上终于露出不甘的神色,但终究失去了所有力气,吐出一口黑血,阖眼躺倒在床上。
静慧一声惊呼,忙去瞧忘尘,看她一脸死气,便伸手去探她鼻息。发现忘尘还有微弱呼吸,这才松了口气,又去看薛少河:“薛居士,求你救我师父。”
情势危急,薛少河没有再废话了:“昏了倒也好办。你们先出去,不要打扰我。”
一干女尼也只能按照他的话出去,顾唯念自然也跟着出去了。
……
薛少河在忘尘的房中待了大约半个时辰,这才出来。一众女尼忙围了上去。薛少河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忘尘师太很好,大约再过一两个时辰,她便能醒来了。”
顾唯念还没见他如此劳累过,忙迎了上去:“薛大哥,你还好么?”
薛少河对她笑笑,面上精神不少:“我能有什么事?”
众尼姑谢过了薛少河,又忙着去房中看忘尘。忘尘师太还在昏迷中,脸色和唇色都正常了许多,不再发黑,转而成了虚弱的苍白。床前有吐出的一大滩黑血,想来是薛少河将她体内的毒都逼出来了。为不打扰她歇息,众女尼很快便退了出来。
不过,善云庵的麻烦并没有解除。不过半个时辰而已,莲怀镇的山民又都朝着善云庵围拢过来。众位山民依旧要探究个真相——忘尘到底是为了哪个老和尚折腾了大家这么久?!
看着来势汹汹的山民,一个胆小怯懦的年轻尼姑终于开了口:“是普陀寺的住持!”
她这一开口,众人顿时炸了锅。普陀寺住持不就是大名鼎鼎的了因大师么?虽说不如梵香寺的心明大师声望高,那也是莲台山上出了名的得道高僧。
众人便又杀往黛眉峰去了。从黛眉峰脚下到峰顶的普陀寺,只有一条修好的山路,饶是如此,乡民们仍旧分成了两拨人,一拨走山路,另一拨从后山攀上去,以免普陀寺的人闻讯后通知了因大师,了因溜了可就不妙了。
莲台山众多佛寺,因此一事,悉数惊动。这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一桩天大的丑事。传了出去,整个莲台山的出家人只怕都要被连累清誉受损。因此,众僧尼也随同山民,一并前往普陀寺去了。这番场景委实也可称得上壮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僧尼居士一同朝山。
薛少河问顾唯念:“你想不想跟上去瞧个明白?”
顾唯念立刻摇头:“我的脚才好,也不知能不能爬上那么高的山。薛大哥也累了,还是不要跟去吧。咱们不如去瞧瞧柳夫人?我看她病得很重,比她的父亲更危险。”
薛少河道:“也好,你既发了话,咱们便瞧瞧去。何况那柳夫人还欠我一匹良驹呢。而且我还有件事没弄明白,正想问她一问。”
……
薛少河与顾唯念赶到柳家客栈时,里面一片悲戚。一楼和后头并不见客人,显得空空荡荡很是萧条。二楼有几间屋子是柳家人自己住,薛少河与顾唯念便上了二楼。
柳夫人似乎已到了弥留之际,喜儿正将柳英杰抱给她看。一旁的掌柜和小伙计在抹眼泪。杨孝廉身体不济,有些站不住,却没人去扶他一把,他只能自己扶着案几,勉强立在当下。
柳夫人看着儿子,目中虽有柔情和不舍,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漠然。柳英杰似乎也知道母亲如今的情况非常不妙,在柳夫人床头哇哇大哭。
柳夫人对喜儿道:“待我去了,找个好心的山民收养英杰。至于这客栈……就……还给他吧……本来这里就……”话到此处,心口一阵突兀的疼,胸腔里也是一阵憋闷,剧烈的咳嗽几声后,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顾唯念心下顿生困惑。哪个他?柳夫人要将客栈还给谁?
喜儿连声急叫:“夫人,夫人!”
柳英杰见状,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喜儿也哭出声来:“夫人,你前些日子虽……虽病着,可也好好的,怎么忽然……便这样了……”
顾唯念站在房门外,瞧着这凄凄惨惨的情形,顿觉这家孤儿寡母实在可怜。
柳夫人惨笑一声,苍白的面容上,弥漫着无尽的悲戚和哀伤:“为什么突然这样……因为……因为我……我早不想活啦……”
顾唯念进入房中,问道:“夫人为何不想活了?阿萝大仇已报,你不必过多自责。若是夫人担心有人报官,早早离开这里安心养病便是……”说到这里,她也疑惑了。柳夫人为何不及早离开这里?难道只是为了查闹鬼的事么?若她早早走了,忘尘便是指使弟子装神弄鬼,也折腾不到她头上。
柳夫人却道:“我不走,我死也要……在这里……”
一旁的杨孝廉道:“染荷,你这是何苦?咱们原本在山外,不是过得好好的?”
喜儿似乎听不下去这话,转头怒视杨孝廉:“什么叫好好的?恐怕只有你好好的。夫人有哪一日痛快了?我是个丫头,原本不配质问主子。可事到如今,老爷居然还不知悔过,我也少不得要问一问你了。”
柳夫人道:“算了喜儿,有我这种女儿,他已经很惨了……”
杨孝廉忙道:“染荷,别这么说,是爹对不住你……若不是你,爹这辈子,还不知会落个什么惨况。”
柳夫人惨笑一声,眸中闪出一丝恨意来:“爹,你若是知道,我总将廖大夫给你的药换掉,还在里面加牛黄,这才将你的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到不治……你……”话到此处,又咳出一口血来。
顾唯念一阵惊愕。这个女人杀死了丈夫,又要害死父亲,真是世所罕见!
杨孝廉又惊又怒:“你说什么?你这混账……唔……”杨孝廉也气得当场呕出一大口鲜血,萎顿在地大口喘气,再无力气起来。
顾唯念看着轻轻巧巧说出这种话的柳夫人,只觉得足底生凉,便不动声色后退几步,一直退到薛少河身前。还是在他身边比较安全。
喜儿见柳夫人情势不妙,忙对那小伙计道:“阿童哥,你快些去请廖大夫来。”
柳夫人虚弱开口:“不必了。他治不了我……”
薛少河上前搭了一把柳夫人的脉搏,蹙眉道:“夫人,你昨日吃过什么?”
柳夫人见是他来,轻轻一笑,苍白的面上眉眼弯弯,到临死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薛公子,多谢你。若不是你来了,逼了他现身,我还不知道,他终于……回来了。可是他不肯来见我……他不肯来……”
喜儿忙问:“夫人,你说的他是谁?”
柳英杰只管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娘……娘……”
柳夫人又看了儿子一眼,闭目落下泪来:“阿童,你先将小少爷抱出去,有英杰在,只怕……他更不会来。”
阿童似乎已听出些什么,只得含泪将柳英杰抱了出去。
柳夫人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嗓子:“阿深,我就要死了,你还是不肯来见我么?我知道你在!”
☆、第23章 往事
柳夫人的呼声中,带着无尽的期盼和祈求,不甘和悲哀。
杨孝廉听女儿喊“阿深”,哆嗦着唇道:“你……你还想着张敬深……他……他早死啦……你莫不是为了他,这才要害死……自己的亲爹……你不怕天打雷劈,你不怕死后下地狱……咳咳……”杨孝廉开始大口呕血。
原来阿深的名字是张敬深。联想起这家客栈原来的老板姓张,顾唯念便明白柳夫人喊的到底是谁了。
柳夫人看着杨孝廉,这生命已要走到尽头的妇人,眸中全是恨意,连说话都多了几分力气:“要不是为了你,阿深不会有后来的牢狱之灾。可你……你为了自己过好日子……将我另许他人……我病了……你明知柳年虐待阿萝,却瞒着我……还教阿萝也不告诉我……让阿萝以为,这是懂事,是孝顺……如果不是你,柳年那个畜生不会有机会……那样欺凌阿萝……你凭什么好好活着?”
这就是柳夫人要害死生父的真正原因。
杨孝廉怒道:“你是我的女儿……我生你养你,你……”
“呵呵”柳夫人一声凄厉的冷笑,“你生我养我,可也卖了我。我早还完了你的养育之恩……若我知道你那么对我的阿萝……我早不管你死活了……阿深,阿深还是不肯来,他一定是在恨我怨我。我没等到他回来,也没能保住我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