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慌。”
宜臻顿了顿,语气比他更缓,更平静,“只是这络子也是我花了好几日精心打的,你再嫌它长的难看,实在很不必把它给揪成一团穗穗。”
男人手上的动作就是一止。
——果然,那只原本挂在腰间的络子已经不知何时被他用着蛮力全扯散了。
里头的玉佩不知掉到何处,布料千疮百孔,抽绳乱成一团,瞧着情形十分狼狈。
一点儿都不像是“心情平稳”“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模样。
“原来是你做给我的,抱歉,我方才才注意到。”
卫珩松开手里的络子,抬起眸,面色依旧无比镇定:“行,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处理些要事,到午膳时过来陪你一起用。”
“......午膳已经用过了。吃的是梅花汤饼,豆腐羹,野兔肉和龙井竹荪,你忘了吗?”
“是,你说的没错。”
他点点头,泰然自若道,“我想起来了,那道豆腐羹做的还不错,很嫩。”
“你午膳用的不是豆腐羹。”
“我骗你了。”
宜臻眨了下眼睛,乖巧又伶俐,“咱们午膳吃的是涮羊肉,你忘了么?”
“......”
那他是忘还是没忘?
英明神武卫珩,老谋深算卫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卫珩。
在这一刻,忽然陷入了一个泥淖。
而脑子一片空白,全然无法思考。
前世今生,几十年,他第一次听见自己有了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5章
卫珩两世为人,零零总总断断续续,也在这世上活了四十多年。
倘若以宣朝的风土人情来算,都是可以做爷爷的年纪了。
当然,两辈子他都还没有活到中年期,心理年龄并不能这样简单粗暴地叠加计算。
但不论怎么说,四十多年也不是一段短暂的岁月。
在如此漫长的年岁里,他是第一次听到自己“要当爹”这样的消息。
所以,手足无措思绪凝滞,前言不搭后语逻辑完全崩盘——这样的反应,是合情又合理,完全可以理解的。
卫公子试图保持最后的风度,故作镇定假装平淡,然而演技太过拙劣一下就被人戳穿。
他有些儿懊悔。
上辈子,卫珩是个忠实的丁克主义者。
他非常非常讨厌小孩子。
偶尔在路上或者宴会上瞧见长相精致稚气又天真的幼童时,身旁的女伴不论是发自内心还是做表面功夫,都会捧着脸惊呼好萌好可爱。
卫公子拧拧眉,只觉得她们可能是眼瞎了。
甚至每逢春节,远亲近邻过来拜年时为了讨他爷爷欢心,但又不至于显得过于谄媚,总是会拿家里的小朋友做遮羞布,让他们准备了节目到餐桌前表演。
这种表演和微博朋友圈里吐槽取笑的那些表演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毕竟敢放到卫老爷子面前显摆奉承的,去参加少儿频道选秀竞选,怎么也能拿个入围奖。
但卫珩永远都是最不给面子的一个。
靠着椅背垂眸玩手机,不夸奖不鼓掌,面色冷淡眉风不动,连扯个唇角都嫌累,没有一点儿要照顾小朋友自尊心的意思。
每次亲朋好友下属同僚走后,卫老爷子就开始拿拐杖追着他打,大骂“你个小兔崽子,有没有点风度和礼貌”。
卫小兔崽子一边躲一边懒洋洋地认错,而后继续死不悔改,我行我素。
在他心里,随便一只彼得秃猫哈士奇,都比小孩子来的讨人喜欢。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孩童是让他产生过真可爱、萌萌哒、想宠她之类的念头的,那可能只有小时候的祝宜臻了。
卫珩没有□□。
依然厌烦别的小孩儿。
包括他亲妹子卫游双。
偏偏祝宜臻是个意外。
所以,这世上可能真的有缘分和气场这样的玄学存在。
——卫珩觉得。
以至于在听到自己要当爹的那一刻,他心里头首先涌出来的念头不是“打掉”,而是“祝宜臻自己都还是个成天作死的孩子万一保不住这个胎儿怎么办听说古代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走一趟石大夫并不是擅长妇科不是应该马上吩咐人去请个稳婆来?”
就那么一瞬,他已经想到了要托谁去请信得过的稳婆。
卫公子极讨厌孩子,也极不屑传宗接代那一套说法,从未想过要在这世上留下自己的血脉。
但这道血脉是他心爱的嫡妻怀着的,他竟然还有些期待和小心翼翼。
此刻宜臻还瞧着他。
祝姑娘如今还未显怀,身形纤细,蜷缩在软塌上就像一只慵懒又困倦的猫咪。
偏偏眼睛睁的溜圆,就这么望着他,一眨也不眨。
非要他给个说法。
卫珩轻咳一声:“外头人还等着,我先去处理完公务再来陪你用晚膳......你先歇着。”
一对上这双眼睛,他的头脑就更乱了,他须得出去先冷静一冷静。
“卫珩?”
“......”
“卫珩!”
“......”
“卫珩!你非要气死我才甘愿吗?!”
祝宜臻望着男人冷酷而又决绝的背影,眼睛瞪的溜圆。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竟会在卫珩这里遭受这样的冷待——还是因为她有了身孕。
卫珩是不是脑子坏掉不认人了?
还是被鬼上身得了失心疯?
那他可能一出门就会被石头绊倒然后摔进池塘里吃一嘴泥吧。
卫夫人抱着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冷漠地想。
......
.
好。
暂且不论卫夫人是如何的冷漠愤怒。
这头,在外书房里等着卫珩的阳佟无,也就是祝亭钰撞到的人,其实倒确实有些特殊。
这几年,在卫珩的把控下,西北几大要塞的进出都控制的极为严格。
尤其是商人。
尤其还是带着一支商队的商人。
上年腊月,也就是卫珩彻底掌权后,整个西北没有一座城市放一支商队进来过。
最多也就是允许那些独身一人的游商们,可以有限制地出入。
因为商队,他自己有。
还不止一条,还不仅限于大宣。
北疆所需要的物资,他可以通过自己的商队运输进来,成本更低廉,来源更可靠,何必非要让外人占了这个大便宜,更扰乱了北疆的局势。
当然,无数历史经验都证明了,完全靠着掌权者管制调配注定是一条不可能走得太远的路。
等日后时局稳定了,卫珩自然会完全放开手去。
但是在目前,最起码如今这样的情况下,他作为掌权者,必须要控制西北的物价。
西北的草场,骏马,药材,他通通都要握在自己手里。
对于下属的犹疑,卫珩从来就没理会过,他不觉得自己贪心,他甚至觉得自己垄断的还不够。
若不是因为这一年多的垄断,西北还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便稳定下来。
只不过这些草场皮毛生意,如今都是宜臻在管着。
小姑娘算数一般般,却很矛盾的天生有些商业才能,卫珩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
放在现代,说不准也是个经济学的高材生。
总之换句话也就是说,祝宜臻这样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姑娘,手里握着整个西北的经济命脉。
她要是背叛了组织,卫珩基本也就断粮断水了。
另一方面,宜臻把控着西北的经济命脉,而卫珩则主要是铁血的军事□□者,从他还未到北疆任职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开始在边境重地埋线铺路,到如今,倘若还有什么商队想要在西北赚钱,那就只能是想尽办法走僻路,翻山越岭,冒着生命危险跨越火线。
从城门口进,基本不可能。
所以这两年来,北疆的牢狱里,已经关了不少试图在危险的边缘试探挑衅的商队首领。
至于为什么说这么多试图来西北做生意的商队首领里,阳佟无是个特殊的。
是因为他确实聪颖。
在熟知西北的状况后,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找上卫庄,并提出要与他们合作的人。
简而言之也就是,阳佟无手里有销路,有进货来源,唯一只缺的只是一道通行令。
他自己负责采购,负责运输,负责承担所有的风险,纯盈利给卫庄三成的分成,只求一道可以进入西北购货销货的通行令。
三成不是一个低数目。
毕竟一整个商队,这么多人要养活,抽去的那三成纯盈利,只能是在他这个商队首领身上扒皮抽血。
但其实对于阳佟无来说,能敲开卫珩这个口子才是最要紧的事。
——最最最要紧的事儿。
在乱世之中,多一道人脉就多一张保命的符纸。
而卫珩这张符纸,根本就是闪着佛祖金光渗着高僧精血的至高保命符。
许是天生便有些趋利避害的本领,阳佟无隐隐约约感知到,即便是宣帝出事了,这位以铁血手腕迅速把控西北的卫大将军都能稳稳地立在这乱世里。
所以,哪怕这桩生意是桩彻头彻尾的亏本生意,他依然愿意与卫庄定下这个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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