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千情万愿嫁给卫珩。
虽然,她年纪尚小,并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喜欢不喜欢自己的未婚夫。
但在落水之前,每当她想起嫁人,心里头都是高兴的。
她晓得卫珩不会害她,不会利用她,不会拘着她。
是她认识的所有人里头,人品最最可信不过的。
从小到大,与她有关的所有人里,母亲是最爱她的,但卫珩是对她最好的。
正因为卫珩对她最好,救过她那么几回,轻描淡写的从不要酬劳和回报,她才不能仗着长辈们订下的一个婚约就坑害卫珩。
就算取消了婚约,她相信凭卫珩的本事,也一定能寻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和法子,保全彼此两家的名声。
少女说了一大堆,想了一大串,见对方还是面色平淡,没有丝毫反应,忍不住不安起来:“其实我心里头还想......”
“你心里头想?”
卫珩终于开口了。
挑着眉,视线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语气微嘲,“我怎不知你心里头还想了这么多?”
宜臻一愣。
她觉得卫珩这个态度,应该是在骂自己吧。
可是平白地为何就要骂起她来?她这般善解人意,不是应该爱都爱不过来的吗?
她仰着脑袋,眨了一下眼睛,极其乖巧:“你说话就好好说,不要骂我。”
“......我没有骂你。”
对上那双溜圆又无辜的眼睛,卫珩满腔的怒气一下被她浇下去大半,揉揉眉心,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恨铁不成钢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爹盼望你心思多放在正道上,不要成日里琢磨那些没影儿的事儿。”
“我爹?”
卫小爷没答她,直接换了个话题:“我问你,你听谁说,我有了中意的,欢喜的姑娘的?”
“没听说。”
少年眯起眼睛瞅着她。
“真的没听说呀。是我自己想的,我想倘若你日后有了中意的,欢喜的姑娘......”
“祝宜臻。”他打断她说到一半的话,面色冷静,“我这么多年教你的道理,你都没听见耳朵里是不是?”
“......”
当然听进耳朵了。
他说不吃亏是福,不要什么都一味傻乎乎地往外给,捡了芝麻丢西瓜。
他说但凡做任何决定前,都要多从自己的角度考虑考虑,不然有时候你贴心百般地替人受了委屈,对方也未必领情。
他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辈订下的婚事,他没资格退。
他说自己如今已经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宜臻都记得。
可是怎么办呢。
“我总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害你罢。”
小姑娘认真地望着他,“小时候,你救过我的命。那时候,你把抢来的饭菜都给我吃,自己饿着,那样冷那样累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把我丢在山里喂狼。如今长大了,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但是吃亏和让你过的更好,我情愿自己吃亏。”
卫珩救过她。
蒲辰也救过她。
蒲辰的相救让她觉得恶心讥讽,卫珩哥哥带着她逃离庄子的事儿,她却一直记到了现在。
甚至连当时他说了什么话,是个什么动作,都记得一清二楚。
宜臻有时候想,自己一定是心悦卫珩的罢。
喜爱的不行了的那种。
不然怎么关乎他的事情,她都记得那样清晰。
小姑娘低下头,睫毛盖住大半眼睛,鼻子吸了吸。
忍住泪意。
可怜的紧。
卫珩一句谴责也无法再说出口。
他再次叹了口气:“你什么都能,就是不该瞎琢磨你大爷的心思。”
“......我没有大爷。”
“怎么,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还当不得你的大爷是不是?”
宜臻有时候是真的闹不懂,卫珩一个江南人士,怎么说起话来,倒像是在京城长大的纨绔似的。
而且这会子,夜色越发暗了下去。
他们已经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好久。
楼上的劝酒声都已经安静了三度。
说不准等不到宜臻上去,其他人就已经喝的醉醺醺,各自都要3了。
唯一陪着她耗的卫珩嗓音微沉:“人生在世,能活百年已算久,我若是不想要什么,天王老子也逼不得我。我若是想要什么东西,极想要这样东西,”
他顿了顿,视线微抬,眼神里带几分不羁,“砸锅卖铁我也要买回来、抢回来、骗回来,或者干脆毁了,让谁都拿不到手里。”
小姑娘怔愣愣地望着她。
“可你毕竟不是个东西。”
少年语气平淡,“所以我不能全凭自己心意,你若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你。我怕你不愿意,总想着待你再好些,说不准你就愿意了。”
“之前,话是我没有说清,对不住。”
也不用对不住的。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做错什么。
就是或许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
比如她不是个东西这种话,乍一出口的时候,还是有点儿伤小姑娘的心。
但“怕你不愿意,总想着待你再好些,说不准你就愿意了”这句话,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宜臻敛着眉目,沉思了许久。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她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十分乖巧的笑来,对着少年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哩?”
没头没尾。
没脸没皮。
没羞没躁。
惊世骇俗!
倘若祝老太太在这儿的话,想必都要被这个孙女儿的话给气死了。
但是宜臻觉得自己连那样的话都问了出口,卫珩还认真答了,那问一句和问两句,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不如趁着今夜月色温柔,胆大妄为地全都问明白了。
“这件事儿从来都不由我定。”他说,“我从未打算过我要什么时候娶,要问你想要什么时候嫁,或是你母亲打算什么时候应允。”
“若是你今日就应下来了,那我明日就可抬着聘礼去你府上下定。”
“那可是我,我......”
“你不必着急。”
他忽地扬了扬唇,语调懒散,“你既然已经这样与我说了,我已经很明白你是如何想的。事情我这边会安排下去,等你及了笄,你府上就碍不着你了。”
“我本是想,等一切安定以后再做打算,我做的事儿并不如何安稳,你跟着我,多少都不安全。但我如今一想,这样的局势,你又呆在那样的府里,未必就比跟着我安全到哪儿去,倒不如我亲自看着了。”
“你今日能主动与我这样提,我很高兴。多谢你。”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明明是夜里,明明这话是用来称赞兰亭,但不知为何,宜臻就是从少年的神情里瞧见了这几个字。
她张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只是脑子里因为卫珩的回答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实在找不出一根清楚明白的线来。
“卫珩小儿,你可叫我好等!”
——正好这时,楼上传来一个豪爽的大笑声。
宜臻一抬头,就看见季连赫正趴在栏杆处,冲他们招着手,“酒都热了第二回了,你们总算是来了,快上来,我们方才说到了太子的这次变法,卫珩,你懂得多,你来与我们说说!”
原本凝滞的氛围总算是解开了。
小姑娘又失落,又仿佛松了一口气。
上楼时,她正盯着脚底板下的台阶瞅,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放在卫珩与季连赫的谈话上,忽然就感到耳畔游过一丝温热又熟悉的气息。
“宜臻,你方才能与我这样直接说,我觉得很高兴。日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想要知道的,自己或是旁人臆测并不确定的,都可来直接问我。我若是能答你三句,绝不会只说两句半。”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脑子转得快,有时候我未必知道你心里头在想些什么,若是我误会了你,或是你误解了我,平白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对谁都是得不偿失。”
这是宜臻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卫珩叨叨絮絮,在一个问题上与她说了这么多话。
她竟然觉得有点儿欢喜。
小姑娘抬起一只眼皮,瞅他:“那我方才那样问,你不会觉着无礼的很,一点儿都不像个姑娘家吗?我祖母若是在的话,听到我与你说那些话,说不准都要那棍棒打死我了。”
“那是你祖母。”
少年眼神淡却很认真,“我与你祖母不一样。我希望你想说什么都能告诉我,不论你问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寂静了一会儿。
“好,我记住了。”
也许是自小和卫珩通信的缘故。
宜臻小姑娘的三观已经逐渐被这只后世来的妖怪给染指了,变得和这时代的许多人都有些不一样。
在卫珩眼里,自己几乎可以像男子一样活。
想外出就外出,想说话就说话,想看话本就看话本,甚至活的要比许多男子还恣意。
这是宜臻最中意卫珩的一点。
——卫珩尊重她。
......
宜臻随着卫珩一块儿上了楼,掀开帘帐,闻见了里头的酒香与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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