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不敢再说,只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山顶。
耳边恢复安静,万朝云换了个方向,在亭子旁边坐下,眼前不再是第一高峰,而是绵延的群山,远山里,漫山遍野,朵朵花开,更远的地方还有梯田层层而下。
真真是人间仙境般的美景。
她想起一句话——花光所有运气,只为遇见你。
花光所有运气,穿到大兴,成为贵妃,权倾后宫,得到了地位和权势,失去了作为母亲的资格。
重生归来,得到了财富和家人安泰,失去了拥有爱情的资格。
她其实早已没有爱一个人的力气,但年轻的生命,让她多了几分生气,她的要求不高,只要一个自己愿意付出的人。
不过,别人既然不需要,便也罢了。
有些东西,不是必需品,有是锦上添花,没有生活也能继续。
不知坐了多久,她起身,拍拍衣裙上沾到的泥土,深吸一口气,再吐口浊气,转身准备下山。
山顶,真的,冷!
虽然有些失落,一时半会好不了,但时间总能抚平来路的所有悲伤,煎熬如前世,也早已过去,如今想起,心境不再有起伏,只能叹一声,没能早些想开。
慢慢往山下走,不多会便遇上方才没跟她进院的宋是真,见她形色匆匆,忙问:“怎么了?”
“山下来了大批流民,像饿鬼似的,一上来就抢,被护山的护卫打伤了几个,咱们的人也伤了些,但那些流民实在太可怜了,素怀正在医治,我让人熬粥先给他们垫垫肚子,云妹妹,怎么办?”
她绝美的脸上,既生气又心疼,气的是自己的地盘被人闯入,心疼的是那些流民无家可归,饥肠辘辘。
“来了多少?”万朝云面色凝重问,流民,以农民为主,失去土地,无法再生活,而成为流民。
也有官员、士大夫、兵、罪犯。
新法被废,恢复旧法,地主趁机兼并土地,许多家庭被逼无奈,而成为流民,这些人没有组织性,只要方法得当,其实很好安抚。
“我看远处不是有田吗?把人统计出来,分给他们种,按时给我们交税就行,若田分不过来,就分出几座山,建些房子、作坊,得让他们自力更生才好。”
“不行啊,我打算把三十六座山峰圈起来的,人太多,杂,又乱。”宋是真虽然怜悯那些人,但那些人会破坏原来的平衡。
“而且那些田,我是打算给咱们山庄内部自己种的,且也不算多。”
“山外呢?”山内的田不能分出去,只能把视线放在山外了。
“山外倒是有,但得买,那都是有主的。”宋是真此刻真的非常讨厌承天帝了,若他不叫停新法,会有如此局面?
“我觉得不止有这一批流民,若我们收留了他们,还会有更多的流民过来,到时候几十万人,咱们如何收留?根本养不起。”宋是真说出了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万朝云沉默了,她深深看了眼宋是真,原来当年那个酷酷的姑娘,早已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庄主。
“这个问题,还得朝廷来解决,只有朝廷才能安抚住这大批流民。”万朝云轻叹一声,“是真姐,你亲自入京一趟,把沈方收集的证据给刑部……不,去西疆,给王爷送去。”
虽然对承天帝很失望,但天下大乱,对她也不好。
“那这批流民怎么办?”
当务之急,不太好解决。
“你……去问问先生,他为官数十年,知道该怎么做最妥当,他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就不过问了。”
宋是真愕然,“为何我去问?”她并不知万朝云与陈谦之间发生了什么,有些不解。
“别问那么多,让你去就去。”万朝云打算把此事翻篇,多说无益,徒增烦恼而已。
“可是我刚才听素怀说大人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当场受不了晕了过去。”宋是真摇摇头,“大人也忒弱了,什么事如此大不了?我可没告诉他外面流民四起的事。”
以她对陈谦的了解,除了国家、民生大事,应该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犯病。
万朝云闻言一愣,“他头疼复发?”
“对啊,你不知道?”宋是真满脸狐疑,“你不是整日跟在他身边……”
话还未说完,万朝云已提裙快步往下走,收拾好的心绪,乱了又乱。
“哎,那些流民怎么解决啊。”宋是真无奈,忙跟上。
然,万朝云哪里还孤儿上流民,小跑来到陈谦暂时居住的院子,蔷薇正站在院门口,拿着一支杉木叶子,一边掰一边念念叨叨的数着:“去禀报,不去禀报,去禀报,不去禀报……”
“先生呢?”万朝云见面便问。
蔷薇吓了一跳,噗通跪下,“在在在屋里。”
万朝云懒得问罪她没去禀报,健步冲了进去,屋内药香浓郁,陈谦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眉头紧紧蹙起,像是在做伤心的噩梦。
伸手慢慢抚平他眉宇间皱起的川字,触到他冰凉的肌肤,枯萎的心渐渐复苏,就像寒冬渐去,春意慢浓。
或许,她要的并不是长长久久,要的不过是他心里有她罢了。
仔细看他的脸,饶是睡着,也能看出他刻在骨子里的儒雅,他的五官并不是绝美,但却拥有别人没有的飘逸,许多为官者,到了中年以后,难免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亦或者清瘦威严、从容,而他除了威严从容之外,还比年轻时更加出尘,以及气度不凡,犹如从仙云之上走来的谪仙,肌肤虽然不再滑嫩,却并不老,像一个被岁月遗忘的人。
突然之间,万朝云想起说相声的郭老师,郭老师曾对同龄某演员说‘你再不老,我就要疯了。’
对于那些被岁月紧盯的人,陈谦显得太过于幸运,拥有超高治世头脑,远比同龄人年轻的容颜。
可能老天也在嫉妒吧,所以他一身命运坎坷,这一世好不容易过得好些,临了还让他变法失败。
若换一个皇帝,郕王来当皇帝,可能会大不一样吧。
所以,承天帝跟他,注定成不了一对被后世称赞的明君贤臣。
“你又笑又哀,心里想什么?”不知何时,陈谦已醒来,睁眼便见到少女姣若秋月的脸,笑时甜美温柔,哀时令人心疼不忍,再硬的心肠,在这一刻也软了。
万朝云低头看他,嘴角笑容飞扬,“我笑先生身体羸弱,弱不禁风。”
陈谦见她笑得甜,封闭的内心,也忍不住开怀,不做辩驳,宠溺的随她。
“我听柳眉说山下的水田有黄鳝,待会我让人去捉些,黄鳝肉质鲜美,又能补脑健体,最适合先生不过了。”
陈谦无奈,明明知晓她在说自己无脑,却生不气来。
只是,如此耽搁她,他终究于心不忍。
正想说话,又听万朝云道:“现在可莫要再说不必,或者要走的话,我不当你是那个首辅大人,你也莫要当我是刚长成的小姑娘,我们只是寻常人,在做寻常事,说寻常话,看寻常景,我做寻常的饭菜,你寻常的吃。”
陈谦突然发现自己竟忘了寻常二字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番话,在心中生了不寻常的根,怎么拔也拔不出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万朝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不再有朝气的眸子,深邃,深刻,犹如望不到尽头的星辰大海,藏着别人无法企及的智慧。
她不要白纸一张的年轻少年,不要徒有其表的美男子,不要还未长成的聪明人,只要这个早已历经千锤百炼的男人,对他好,给他做饭,然后他开心的吃。
哪怕,他只能站在院子里给她摘桃子,也比那些幼稚如同儿子般的小少年好。
她坚定的回答,他突然便明白安平公主当年为何痴狂。
“六月到八月,黄鳝最为肥美,还是再等等。”他突然笑起来,笑容依旧温润,但有了许多生气,面色也不再苍白如纸。
“嗯……那做鸡汤焖笋丝,红烧牛肉,再做份清炒白菜,香干炒肉,河县的香干最为上乘。”
陈谦伸手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按,心疼道:“好了,手不酸吗?”
“不酸。”她一本正经摇头,其实还是酸的。
“你啊,对自己好些,不要总想着对我好,应该是我对你好才是。”他起身,伸手捡去她秀发上的叶片,仔细的为她理顺因为走得急,而被风吹乱的细发,“新法被废,各地肯定流民四起,你这里地势好,风景绝佳,肯定有人过来,你去拿笔墨过来,我写一份信,你派人送去布政司衙门。”
万朝云不愿他刚醒,立刻便费脑,摇摇头道:“过两天再写。”
“乖,此事耽搁不得,我方才本想离去之前写好,为你保下这片秀色山水,现在既然走不动了,就得动动脑子。”他颇有些自嘲道。
“哪里走不动?你只是病了,等病好,上山下坡,跟是真姐一样如履平地!”万朝云不想他觉得自己老,她都不在意。
前世,许多百姓为他修建祠堂,为他雕刻雕像,把他写进戏剧里传唱,他的墓地常年有人凭吊,在她心里,他早已超越了时间,成为永恒。
一个成为永恒的男人,怎么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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