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议论间,弓已经张开了接近一半,禾晏停住动作,没有再继续往下拉了。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她松开手,箭矢稳稳地朝箭靶迅疾而去!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只箭矢的尾羽。
羽箭向着箭靶的方向,并未到达箭靶,只在中间就无力的掉了下去。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阵遗憾的叹息,仿佛这支箭本该毫无疑问射到箭靶的中心似的。
禾晏收回手。
小麦第一个跳出来,他跑到禾晏身边,双眼发亮道:“阿禾哥,你真的拉动弓了!”
“了不起!”洪山也走过来拍了拍禾晏的肩膀,“果然有你的!”
石头虽然没说话,却也笑了笑,表现出很高兴。梁教头也给了禾晏一个肯定的眼神。
周围看热闹的新兵们见状,议论声渐渐传出来。
“真的被他拉动了,看来也不是在说大话。”
“是运气吧,刚好运气好拉动了而已。”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而且人家说到做到了嘛,不错了。”
王霸有些茫然。
他是来看禾晏出丑的,怎么到头来,好像还成就了禾晏出风头一样。要知道,他看着那只掉在中间的箭靶,禾晏根本就没射中靶子,他连靶子的边都没挨上。这要换了旁人,都算很差的成绩,怎么在他这,就差没为他鼓掌欢呼,热烈庆祝了?
他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王霸不服气道:“不就是拉动弓了吗?你问问这兵营里拉动弓的,有多少?只怕除了你都是。哪里了不起了?”
“我?”禾晏指了指自己,笑起来,“可我就是那个拉不动的例外,我一天前还拉不动,一天后就拉动了,这就叫了不起。”
她眉眼弯弯,笑的开心,这笑容落在王霸眼中,直把他气的心中翻江倒海。他道:“我不服!”
“你不服什么?”禾晏问。
王霸此人,应当是欺软怕硬,崇拜强者,鄙视弱者。如禾晏这般“体弱”的,天生就不对他的眼。再加之从前同禾晏有过节,不给禾晏找点岔子,他就不痛快。
“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做新兵,和我们同为训练。”王霸转向梁教头,“梁教头,我不服气!”
梁教头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并未有要插言的意思。他是教头,并非是他们的上司。这批新兵在这里训练好后,也许会驻守凉州卫,也许会跟着肖珏去往别的地方,总归不是他的人。他的职责,只是教给他们基本的技能,挑一些好苗子,到了最后行阵列兵,都是将军们的事。
要为一个看起来不是特别优秀的禾晏,失去一个弓弩一项很有天分的王霸么?
“你不必为难梁教头。”禾晏看一眼梁平,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里的教头狡猾的很,这种时候肯定有权衡。她看向王霸,“你说说你想怎么样。”
王霸狞笑一声,“你去做伙头兵。”
“不行。”禾晏想也没想的拒绝,“凭什么?”
“凭什么?”王霸道,“就凭你昨日拉不开弓,今日拉开弓却射的这么差,你的朋友居然还为你叫好。难道日后到了战场,大魏的将士都如你一样,弓弩用的乱七八糟,一个敌人都打不死,还要有人来为他们叫好么?这叫什么兵!”
哇,禾晏忍不住在心里为王霸鼓掌了。还说是大老粗山匪不同文墨,如今看来,鬼精鬼精的,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她刚进兵营的时候,可没这么能说会道,不愧是山里当家的,要不会唬人,怎么做老大呢?
好在她这么多年跟着兵营里混,也不是没见过这阵仗。
“不错,你说的很对。”少年拂开落额前的一绺碎发,顿了顿,才开口,“不过,你也看见了,昨日我拉不开弓,今日我就能拉开了。昨日你射中了这只箭靶子,今日你还是射中了。”
众人看着她,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
“我一日比一日强,你却只是一日复一日。这样的话,十日后,我也能射的中那只草靶子,你呢,还是只射的中这是草靶子。”
“十日后,我必胜你。”她一字一顿的说。
第四十七章 十日之约
“十日后,我必胜你。”
少年掷地有声,笑容奕奕,日光照在她的瞳影里,仿佛亮晶晶的宝石。
一瞬间,王霸竟然有些怀疑自己。
下一刻,他被自己片刻的怀疑惊住了,暗中唾骂了自己一番,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吓到。他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弱鸡似的小子。黄口小儿,口无遮拦,自以为是,不知死活!
他冷哼道:“禾晏,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是什么话?”
“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少年笑眯眯道,“既然你耳朵不好,我就再说一遍,十日后,我必胜你。”
“你!”王霸握紧拳头。
“阿禾是不是疯了……”洪山喃喃道。王霸的弓弩射艺,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禾晏虽然是比昨日进步了一点点吧,但是……能一箭中靶,那不是十日就能练出来的啊!
少年人心气大,气头上来撂狠话都能理解,但说的太过了日后下不来台怎么办?
“十日后你若是胜不过我,你怎么办?”王霸咬着后槽牙说道。他决定不和这个少年磨嘴皮子了,禾晏脸皮忒厚,你讽刺他,他权当没这么回事。
“我若胜不过你,我去做伙头兵。”禾晏回答得爽快,“但若你胜不过我…...”
“我去做伙头兵!”王霸大声道。
“我可没这么说,”禾晏摇头,“就算我要你做伙头兵,梁教头也不会同意的。”她意有所指的看向梁平。
正心里盘算着的梁平:“……”
邪了门了,这小子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王霸这样好的资质,拿去做伙头兵,总教头会杀了他的!”
“那你说!”王霸不耐烦道。
禾晏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少时在贤昌馆时,少年们最爱约定博戏。肖珏作为贤昌馆第一,年少时没少被人纠缠着挑战过,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她记得那少年坐在学馆里的假山后正在假寐,被人吵醒,烦不胜烦的坐起身,对着前来挑战弓马的同窗懒洋洋道:“行,我若输了,随你处置。你若输了,”他勾了勾唇,“就得叫我一声爹。”
禾晏想着,就觉得眼下这场面和当初,实在有些相似了。
但她也不能让王霸叫她爹。
“这样吧,我听闻你是山里坐头把交椅的当家,是他们的老大,我若胜过你,便是我的能力在你之上,你日后需叫我老大。如何?”她道。
这个要求,真是闻所未闻。
大家看看个头还不及王霸胸高,手臂细的跟柴火似的禾晏,再看看人高马大,拳头比禾晏脸还大的王霸,沉默了。
“你的野心还真不小。”王霸死死盯着禾晏,皮笑肉不笑道。
“老实说,我当初投军之前,也想过落草为寇来着。”禾晏一脸感怀。
她当年从禾家出走,夜里揣着包袱行李,在城门口几番踌躇,两条路犹豫不决。一条路是直接南下落草为寇,一条路是向西投奔抚越军。落草为寇好在自在,无人管束,不好在万一收成不好,无人经过,吃了上顿没下顿,要挨饿,还有官府出来剿匪,时常东躲西藏,不太体面。
投军虽是辛苦一点,但毕竟是吃皇粮,说出去有面子。
不过这两样都不收女子,害的她还得乔装打扮,多亏她从小扮少爷得心应手,才能后来步步高升。
现在想来,真是唏嘘感叹。
见禾晏还一副怀念过去的模样,王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如今看来也就十五六岁,干嘛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怀念过去,他有过去可怀念吗?
“行。”他努力维持着不让暴怒的自己削掉这少年的脑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想当老大,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好!”禾晏朝周围的新兵拱了拱手,“烦请诸位做个赌约的见证,既然如此,我们十日后还是此地见分晓!祝我自己好运!”她打了个响指,一派自在,不知道是心大还是有绝技在手不愁,那模样,活像是笃定自己会赢。
王霸怒气冲冲的走了。
小麦和洪山冲上来,围在禾晏身边,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偶有几个注视着禾晏的,都带着几分既佩服又同情的复杂神色。
大概都认定了禾晏必然要去做伙头兵。
梁平看了一眼禾晏,摇了摇头,负手离开了,边走边感叹,少年人哪,就是容易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不过……为何他想着想着,还有点小小激动呢?
……
禾晏同王霸的这个赌约,不出半日,整个凉州卫都知道了。
兵营里暗中有人开始做赌局,人都没什么钱,穷得慌,便拿伙房里分的干饼做赌。赌王霸输的,一赔十,赌禾晏输的,一赔二。
这几日吃干饼的人都少了许多。成日都是训练,能找个乐子实在很不容易。
屋中,程鲤素走了进来。他换了件崭新的黄色衣袍,袍角绣了一尾红色锦鲤,活灵活现,可怜可爱。他一进来就冲坐在桌前的青年嚷道:“舅舅,你知道现在兵营里都在说十日后的弓弩之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