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站在门边,心中亦是疑惑,禾晏出去了整整一日,这一日,他与青梅四处找人,都没找着禾晏的下落。禾云生险些就要去报官了,眼下禾晏看起来安然无恙,神情亦是没有太多破绽。
不过……她究竟去干什么了?
……
屋中偏僻的院落里,房间中,一男一女相对坐着。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已经不小,男的皮肤黝黑,脸上皱纹横生,手指也是脏兮兮的,生的壮硕有力,一看就是做力气活的汉子。女的则是四十来岁的年纪,虽然穿着普通不起眼,但肌肤细嫩,尚有几分徐娘半老的姿色,不像是吃过苦的模样。
男子要好些,那女子则是面色格外惊惶,他们二人手脚都被绳索绑着,不能动弹半步,嘴巴倒是还能说话,但自打到了这里,叫了许久,也没有一个人来应答。
“老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女子开口,声音是止不住的慌乱。
这一男一女,正是禾晏要找的牛铁匠和他的相好秦嬷嬷。
牛铁匠摇了摇头,这个汉子看起来木讷,一双眼睛却有些精明,四下里看了看,就道:“或许是许家来人。”
一听“许家”二字,秦嬷嬷浑身上下便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当初她跟着贺宛如一同进了许家,贺宛如得宠,连带着她这个做奶妈的,也过了一段好日子。吃用都比过去在贺家好得多,可惜的是好景不长,自打贺宛如死后,她就过上了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
想到贺宛如的死,秦嬷嬷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贺宛如是她一手奶大的孩子,虽然性情骄纵些,却对她这个奶妈十分信任。秦嬷嬷当初也不是没提醒过贺宛如,有些事情是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倘若有人将秘密毫无遮掩的告诉你,那不是对你的信任,那是因为,在对方眼中,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她不是没劝过贺宛如,要贺宛如收拾细软跟着她一道逃走。可惜的是贺宛如并不相信她的话,于是贺宛如就死在了许府中。贺宛如死前,秦嬷嬷便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于是写了一封信给这个老相好,希望在自己死后,牛铁匠能帮衬着照顾一下她的家人。
牛铁匠虽是个做粗活的匠人,脑子却活络,又对秦嬷嬷存了几分真情,便给秦嬷嬷出了个主意,只道她死了,秦嬷嬷的儿孙尚且还会有危险。不如逃走,许之恒或许会因为有所顾忌而不敢对秦嬷嬷的家人下手。
秦嬷嬷一听,倒是觉得牛铁匠所言不无道理,至于逃去哪里,自然是牛铁匠说了算。
这一年来,她与牛铁匠藏在荒山中,的确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但在昨日夜里,不知为何,山上的草屋中突然闯进来一群陌生人,轻轻松松的将他们制服带走,等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
“老牛,我们是不是要死了?”秦嬷嬷胆怯的开口,“他们找到了我们,不会给我们活路……我的孙儿……还有你,是我连累了你们。”
牛铁匠道:“阿秦,莫怕,我看他们未必想要我们的命。”
秦嬷嬷抬起头:“你说什么?”
如果能有一线生机,谁会轻易想死?秦嬷嬷也不愿意死,听闻牛铁匠如此说,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亮光。
“如果是许之恒,在找到我们的时候就能动手了,根本不会留我们性命到现在。”牛铁匠安慰她,“至少现在我们还不会有危险。”
“那……那你的意思是,抓我们的人不是许大爷?”秦嬷嬷疑惑的开口,“那他抓我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
秦嬷嬷沉默下来,有时候未知的恐惧才是最让人可怕的。对方就这么将他们二人扔在这里,不闻不问,反而比一开始就亮出身份更让人猜疑。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秦嬷嬷精神一振,期望的看向紧闭的房门。
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先进来的是两个黑衣人,一男一女,神情看不出什么端倪。后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生的格外俊美,看衣着,应当不是寻常人家。
秦嬷嬷在许家伺候多年,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一见到这三人,就知道最后那个俊美青年才是主子,当即就开口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倒是牛铁匠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打量着来人。
俊美青年在屋子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个黑衣人立在他身侧,他目光掠过二人,最后落在了秦嬷嬷身上。
分明是平静的神情,却让秦嬷嬷打了个寒颤。
“你是许家贺宛如的奶娘?”那人开口问道。
秦嬷嬷心一沉,原先还尚且抱着侥幸心,如今这人一开口她就明白,对方就是冲着许家的秘密而来。她道:“的确……公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青年淡淡开口:“贺宛如是怎么死的?”
“我……”
“说谎的话,他会死。”他微扬下巴,看向牛铁匠的方向。
第二百一十三章 春分
秦嬷嬷呆住了。
这个人生的很年轻,看起来,甚至比许之恒还要年轻一点,然而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却如一汪寒潭,冷彻骨髓。她过去未曾见过此人,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但直觉危险,胜过于许之恒。
秦嬷嬷年轻就守了寡,不过她年轻的时候生的好看,死了男人后,也不是嫁不出去。但她不愿意将儿子送给远方亲戚,旁的男人纵是愿意娶她,却不愿意养一个拖油瓶。唯独牛铁匠愿意。
可秦嬷嬷看不上牛铁匠的身份,以为牛铁匠穷了点,待后来进了贺府,日子好过多了,便歇了嫁人的心思。不过……与牛铁匠间,亦有不清不楚的关系。秦嬷嬷原本倒也对牛铁匠并不多上心,但贺宛如出事后,是牛铁匠给她指了一条生路。两人共患难的日子里,秦嬷嬷也对他确实生出了一点真情。这年轻人打蛇打七寸,上来就以牛铁匠的性命要挟,秦嬷嬷便被动的多。
她道:“贺姨娘……贺姨娘是犯了错,被夫人请了家法,挨了板子,贺姨娘身子弱,没熬住,就去了。”说完,她就看向这年轻人,打量着对方的神色。
对方神情仍是淡淡的,声音平静,“我没有耐心听你东拉西扯,如果你认为这个人的性命不够的话,我可以加上吴晗父子的性命。”
此话一出,秦嬷嬷失声叫道:“不要!”
吴晗是她的儿子,这人……拿他的儿孙性命要挟她。对方不是许之恒,许之恒若是杀了她的儿孙,还会怕秦嬷嬷来个鱼死网破,将真相说出去,可这个陌生男子却似乎并不在意。
他没有任何把柄在自己身上,却对自己了如指掌。
秦嬷嬷委顿在地,一瞬间,心中浮起绝望之情。
“不必担心,我并不打算要你的性命。”他身子微微前倾,盯着秦嬷嬷的眼睛,如水的清眸中,似有锐利锋芒,“许之恒的人一直盯着吴晗父子,是为了逼你现身。但如果你把知道的说出来,我能保住他们父子的性命。”
秦嬷嬷一震,这个条件,实在很诱惑人。
她生平第一次大胆了一回,“奴婢怎么相信你?”
对方不甚在意的一笑,伸手,身后的黑衣男子上前,将一只镯子递到他手中。青年将镯子在秦嬷嬷面前一晃。
秦嬷嬷大惊。
这镯子是她小孙儿甫出生时,她托人打造的,还请高僧开过光,能护佑孙儿平安康健。如今落在对方手里……她自知自己已无跟对方讲条件的可能,能做的,也无非是说的话能让对方满意,放过她的家人与牛铁匠。
“我说……我全都说出来。”秦嬷嬷悲戚道:“贺姨娘是被大爷处死的。家法只是个幌子,姨娘被关在府里头,怕外人看出门道,日日灌药,不过几日就去了。”
青年并不意外,只问:“许之恒为何要处死贺宛如。”
“因为……因为贺姨娘犯了大错,不得不死。”
“何错。”
秦嬷嬷手抖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给自己鼓起一点勇气似的,半晌才开口,“因为,贺姨娘杀了大奶奶。”
此话一出,屋子里寂静了几分。
身后的鸾影与飞奴皆是心中震惊,全朔京的人都知道许家先前那位大奶奶,是因失明看不清路,不小心跌进池塘溺水而死,如今却说,那大奶奶死在了妾室手中,何其荒唐?要知道无论如何,禾家的大小姐,禾如非的妹妹,身份并不低贱,如果是因与妾室争风吃醋而死,未免也太过荒唐。
难怪许之恒要迫不及待的处死贺宛如与所有知情人,否则御史一本治家不严的折子参上去,许之恒的乌纱帽都得丢掉。不过假如禾家并不知情,已经死了一个女儿,为何还要再送一个女儿过去?假如禾家知情,居然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揭过?
肖珏眸光微动,秦嬷嬷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贺宛如为何要杀许大奶奶,或者说,”他换了个说法,“许之恒为何要杀许大奶奶?”
秦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开口道:“不是,公子,贺姨娘杀大奶奶,就是女人宅子间的事,与旁人没有关系。好端端的,大爷为何要杀大奶奶?大爷性情和善温柔,怎么可能做下这样的事?”